作為行動不便的半個瞎子, 簡禾是被姬鉞白用一張厚厚的披風包起來,像抱小孩兒一樣抱下樓的。
傍晚時分, 天色卻已暗了大半。雲霞灰暗,寒風之中,夾雜著鹽一般的雪粒, 吹得客棧外的酒招子獵獵狂舞。簡禾幾乎睜不開眼睛, 總覺得撞在自己臉上的不是冰雪,而是鋒利的砂礫, 粉腮通紅, 便不由自主地躲避著,將頭埋在了姬鉞白的肩窩裡。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看上去有多依賴, 姬鉞白卻好似感覺到了她的不舒服, 伸手將她的兜帽拉得更嚴實。簡禾看不清路,想抬頭看看路, 卻被他的手溫柔而不失強勢地摁著, 不讓她把臉露出來。
下樓以後,她被抱著走了一段不長的距離,緊接著——
馬車厚重的布簾被人掀開, 一陣暖意撲面而來。簡禾被抱上了馬車,摘下了兜帽。
方才朦朧之中, 她好像看到了驅趕馬車的位置上坐了個蓑衣男子。夾雪的大風吹得厚重的簾子也被掀起了一個小角,這人卻像是木頭做的一般, 巋然不動, 連擋一擋眼睛的動作也沒有。
與夜闌雨為伴的東西, 多半也是個傀儡。
姬鉞白也上了馬車,將一個包袱放到了她身邊,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握著她的手,道:“邇邇,不要害怕,我遲一點就會來接你。”
同樣的話,他剛才已經說了一次又一次,簡禾沖他笑了笑,道:“沒事啊,我不害怕。”
姬鉞白苦笑一下,不放心地叮囑了她幾句話,見風雪越來越大,饒是再不捨,也不好繼續拖延,便下了馬車,一抬頭,夜闌雨正在朝這邊走來。
二人要說的話早已說完,微一對視,便擦肩而過。
簡禾抱著灌了熱水的水囊暖手,窺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鑽了進來。
夜闌雨才剛坐好,那個車夫就好似得到了指令一般,“駕”一聲,揚手抽動馬鞭,馬車平穩且快地朝遠方疾馳而去。
孤山長路,馬車在夜幕中漸漸消失成了一個小點。
姬鉞白立在了燈下,久久移不開視線。
這樣的被迫分離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可是,不知為何,這一回,他的心頭卻好似籠罩了一層深深的、不安的陰影……大概,是天氣作祟,才會有此錯覺吧。
那邊廂,馬車已經深入了叢林,車輪碾開碎冰,顛簸增多。為了不打滑,駕車的傀儡主動減慢了驅車的速度。
危機四伏、密不透風的荒山之中,只有這一抹暖色在移動,自然,也就會吸引一些不懷好意的東西。
沒有人察覺到,有一道扭曲的黑影,正如影隨形地尾隨在了車輪轆轆的印子之後,猙獰外凸的雙目蠢蠢欲動地窺伺著馬車中的活人之氣。
而在車內的這片小天地裡,肆虐的風雪都被隔絕到了外界。燭火金芒灼熱,雖然簾子都拉上了,卻一點也不悶,夢魔香爐嘶嘶吐著清香,與夜闌雨衣裳上的味道是一樣的。置於矮幾上的紅爐已熄,可上方的茶壺卻仍滋滋地冒著熱氣。
這一切,都讓車中之人被一股類似於風雪圍爐夜的愜意睏倦感所繚繞著。
奈何,簡禾最不缺的就是睡眠時間。才剛躺了兩日,正腰痠又背痛著,巴不得跳起來活動活動身體,豈還會想要繼續睡覺。
從進來開始,夜闌雨就沒有看過她一眼,亦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自顧自地在看書,空氣靜得落針可聞。
“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話形容的就是簡禾這種人,時隔不久,她就已經把夜闌雨當初是如何懷疑她、如何用霜梧測試她的情形拋到了腦後。如今,久違地與他同居一室,她掃了他兩眼,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這種悶得出奇的性格,真是多少年都沒變過”,親切感油然而生。
簡禾屁股坐不住了,便以手肘支在了矮幾上,上半身探前了幾分,搭話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似是不滿看書被打攪了,夜闌雨不悅地將目光從書上移開,皺眉望了她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不答我?”簡禾暖水袋抱在懷中,毫不氣餒,繼續撩他說話:“那換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邊?從汾嬰到≈1八八73;隴,應該不止兩天路程吧?你怎麼來的?噯,別裝聽不見,跟你說話呢,給點反應唄。”
夜闌雨頭也不抬:“再吵就滾出去。”
在以前,簡禾猜自己會被唬住。可現在,她既非無神智、只會亂咬人的傀儡,也依稀能覺察出夜闌雨到底是真的在生氣,還是警告居多,根本不怕他了。
“這麼兇……行了,我這就滾。”簡禾躺了下來,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就地打了個滾:“滾完了,我們繼續。”
夜闌雨:“……”
簡禾坐了起來,打了個響指,道:“不說目的地,那就說說你是怎麼來的唄。真的是禦劍飛來的?”
身旁有個嘰嘰喳喳的活物,又堵不住她的嘴巴,夜闌雨已經被攪和得靜不下心看書了,只得將書放下,嘲道:“你覺得禦劍可以把馬車送過來?”
意識到了他是在用反問的語氣回答,簡禾心想“真不坦率”,笑道:“那就是坐馬車來的?汾嬰到這裡,兩天時間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