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修士一愣,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這小孩的眼神,並無虛張聲勢的恫嚇,亦無幼稚無知的驚慌。他的兩隻眼珠很黑,可看他們時,卻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灘死肉。
如同被藏在錦緞的毒針刺了一下,或是透過沒關緊的漂亮籠子,與窺伺的惡鬼對視了一瞬。一種極度危險的直覺,讓這修士的汗毛根根豎起。
等夜闌雨與之擦肩而過,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種,居然會被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嚇著。
這是簡禾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走上這條迷宮,兩次都與同一個人走。但兩次的時間卻是顛倒的。
簡禾的虛影摟著夜闌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發抖的手。當然,這都是回憶了。要是在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沒被燒掉,那麼,夜闌雨應該不會孤立無援至此。
不過,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無援才是他的常態。他們能相處這麼大半年,才是奇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闌雨的未來是如何的——這條路再黑,也一定會走到盡頭。
正當簡禾這麼想時,很應景地,迷霧再起。
這只魍魎有兩個招式,第一步,乃是鑄造迷宮,亂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築夢,製造幻覺。看來,這第二招要來了!
果不其然,轉瞬,他們已經不在那條漆黑的密道裡了。
簡禾還是與夜闌雨繫結在一起的,本以為她要陷入一場“夢中夢”裡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抬眼,看到的還是這座被冰雪覆蓋的迷宮,但細節又有所不同。
她虛虛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個兩三米深的冰窟。一塊寬敞的冰塊搖搖欲墜地卡在了狹縫處。夜闌雨伏在冰塊上,抬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塊的對側,與他勉強維持著平衡。
……
另一邊廂。
時間調回到了簡禾、夜闌雨、夜景平、王存四人於迷宮中相遇之時。
一道濃霧將四人分成了兩邊。簡禾與王存一同回到了幾年前的石湖邊上,王存另外入夢。而簡禾,則深深地陷入了夜闌雨的回憶中。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個逼真無比的幻境之中。
夜闌雨現在用著她的傀儡身體,沒有記憶可讀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當做是一個附屬的道具,被吸納入了活人夜景平的夢中。
在夢中幾度浮沉,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發生過的,已被他忘卻的事,竟走馬觀花一樣在心頭閃過。
異香撲鼻,絲竹繞耳。
夜闌雨渾身一震,倏然睜目。
他在別人的回憶中醒來,剛才在腦海裡閃現的夢中夢,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種巨大的悲慟和失落感,卻依舊繚繞在他心頭。
眼前緩緩聚焦。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方才恍惚閃爍過的危機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頂紫紅奢靡的床簾,上面繡著戲水的鴛鴦。
這是一個飄著甜膩香氣的房間,燈火曖昧,妖媚的女子語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為盡失以後,自知與仙道再無關聯,在被軟禁之前的幾年裡,經常出入風月場所。此處,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夢死的歲月的重現。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間充滿了少年的瀟灑氣。
他依舊在小禾的身體裡。不過,原先被他撕作了幾團的衣裳,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袒露了過半,典型的歡場女子打扮。
有一隻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說,是小禾的腿上。
夜闌雨僵硬地緩緩轉頭,望見了一張醉得酡紅、卻分外熟悉的臉。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這張臉後,如同火光鞭笞過腦海,剛才,走馬觀花、卻不甚清晰地在夜闌雨心間過了一遍的夢中夢,終於再一次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了眼前——
……
“我是……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