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開始下山時,持續了一整個白天的鼾聲就停了下來,滴水可聞,萬籟俱寂。偶爾發出的黏膩爬行聲,讓人倍覺提心吊膽。
蛇蛋彷彿被遺忘了一般,沒有再被劇烈地搖晃了。然而,擋在出口的那道粗長的蛇身卻未曾挪開過。
每一分秒都過得極度緩慢煎熬,劍刃那黯淡的光芒是唯一的慰藉。
日暮最後的一縷餘暉即將沒入地平線。從忐忑不安的等候,到心灰意冷的絕望與自知被遺棄的憎恨,再到如今的第二次高熱,夜闌雨迷迷糊糊地蜷縮在了蛇蛋角落,燒得渾身發抖、渾渾噩噩。一貫蒼白的雙頰透出了灼熱的赤色。
他快要死了。
恍惚間,這樣的想法在他心底一閃而過。
迷濛間,輕微的“咔噠”一聲在蛇蛋上方傳來。
等他遲鈍地意識到了有人回來後,渾身一震,撐著一股勁兒,側頭回望。只見一個纖瘦的人影故技重施,從蛇鱗上方的空隙中飛躍了進來,穩穩落地,動作敏捷,毫不猶豫地朝他大步奔來。
回程時,根據自己體力流失速度,簡禾也或多或少地預感到了夜闌雨的情況不妙。看到他倒在地上,簡禾大驚,連忙跪下來,把人扶起,摸向他的額頭,道:“我回來了,你感覺怎麼樣了……啊!!!”
原來是夜闌雨一睜開眼睛,就張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簡禾:“……”
這下可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用盡全力在咬、在碾磨,如同一頭怨恨的小獸,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且還是偏執且崩潰地記得要報複遺棄自己的人。
好在簡禾沒有痛覺,否則,早已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了。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簡禾道:“但我不是故意戲弄你的。我到了上面以後,找到了你的包袱,卻發現裡面的雄黃粉早已隨著水化開,流進了土裡,撿也撿不回來了。那種情形下,我若是空手而歸,說不定下一次就沒那麼簡單能爬到外面去了。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去找雄黃。”
聽著她的解釋,夜闌雨不由自主地松開了牙關。雙臂一抬起來就痛,可他還是拽住了簡禾的衣服,埋首在她心口,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咬牙切齒且含糊不對題地道:“……我要殺了你。”
簡禾道:“好,殺就殺,反正你是我的主人嘛,隨你處置,我讓你殺。什麼時候想我了,再做一個我出來就行了。”
“……”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簡禾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道:“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夜闌雨沒做聲,卻抱得更緊了。許久,似是終於冷靜下來、且恢複一些神智了,夜闌雨才啞聲道:“……你說你去找雄黃了?”
簡禾點頭道:“不錯。”
今天下午,于山林中搗出那麼大動靜的人,確實就是夜景平那一夥人。他們也碰到了人頭蛇的襲擊。
簡禾找到他們時,現場正混戰成一團,劍芒直貫雲霄,劍氣亂飛,雄黃漫天。但是,觀其陣勢,對方人是夠多了,可面對差不多數量的人頭蛇時,比之她與夜闌雨的二人組,對方更加灰頭灰腦、狼狽交加。
而觀其傀儡,行動亦不及她迅猛,根本就擋不住那麼多蛇的攻擊。難怪主人全都要拔劍出來了。
簡禾在他們的包裹中順走了一大袋的雄黃粉,同時把地底有巨蛇與蛇蛋的訊息告知他們。這群弟子平日雖然與夜闌雨不對付,但昭明嶺附近有這麼大的一個隱患——他們還不至於沒分寸至此、要對家人隱瞞這件大事,遂紛紛收劍,飛奔回家裡去搬救兵了。
簡禾也沒指望他們會留下來救夜闌雨,能報信就是好事。分頭離開後,她帶著雄黃原路返回。中途,因為夜闌雨的狀態轉差,她行進的速度也緩慢了很多,才會拖到這個時間才回來。
“那麼,那些雄黃你用在了哪裡?”
“倒在了我們現在躲著的蛇蛋上。”
話音剛落,兩人所處的蛇蛋便轟然一震。蜷曲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蛇身開始盤轉,慢慢地,出口豁然開朗,它竟把整個蛋都松開了。
簡禾蹲下身來,道:“趁現在,我們走吧。”
“嗯。”夜闌雨爬到了她背上。簡禾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松開我。”
隨即,她鑽出蛇蛋,帶著夜闌雨躲進了巖壁的一塊濕漉漉的藤蔓後,藏了起來。
方才,蛇蛋上的雄黃粉摻雜了水液,沾染到了巨蛇的身上,導致它極度不安,在洞中焦躁不已地轉來轉去。但是,雖然不舒服,它猶在虎視眈眈地逡巡著自己的領地,沒有逃離的意思。
現在開始爬上去,還是早了點兒,要再多加一劑猛藥。
簡禾數著時間,喃喃道:“應該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