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察覺到身旁有人,簡禾側首,驚詫地發現了另一個夜闌雨就站在她旁邊,與她並肩而立。
他看起來比前面那個被牽走的要年長一些,身著棗色衣裳,正是在蛇蛋中昏迷的那個小少年。
“你們都是騙我的!”他捏緊拳頭,全身發抖,雙目陰寒,嘴唇顫抖,聲嘶力竭地沖著前方的幻象喝道:“你們根本沒有替我娘親治病,只是放她在草堂裡等死,因為覺得晦氣,所以我連我孃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你們死一萬遍都不足惜!”
簡禾一愣。
這麼看來,在夜家的那短短半年,夜闌雨已經發現了他生母逝世的事實。
不然的話,他是絕無可能未蔔先知、在這時此地喊出這樣的話的——剛才的幻象,壓根兒還沒進行到他娘親去世的時候呢。
罷了,這些之後再說。
真身與神識中的自己同時出現,不是好兆頭。簡禾大步上前,想要扯住夜闌雨的手喚醒他,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在被他推出神識,離他越來越遠了。不論如何努力,都縮不短彼此的距離。
這下糟了,簡禾心急如焚,唯有用盡全力地吼道:“夜闌雨!夜闌雨!小黑!!!”
夜闌雨的身子一震,似乎終於聽到了,回過頭來,氣喘籲籲地看著她。
如同定身咒被解開,簡禾迅速奔上前去,緊緊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觸感極其滾燙,果然,現實中的他應當處於高燒中。不能再拖延時間,要趕緊讓這位爺回來了。
簡禾不由分說地彎膝,一下子把人抱了起來。夜闌雨赤紅著眼珠,奮力掙紮,神識開始動蕩,道:“你做什麼?!放我下去!”
“把你扛回去。”簡禾朝著城門的反方向走,道:“你說得不錯,騙你的人是該死,他們真的太可惡了。可是,一個死人又怎麼能報仇?你想當冤魂去索命麼?如果世界上有冤魂,就絕不會有那麼多無解的憾事了。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夜闌雨霎時靜了。
簡禾也停住腳步,沒做聲。片晌,肩膀化開了一灘濕漉漉的熱意。
夜闌雨伏在了她的肩頭,倔強地咬著牙關,卻仍洩露出了幾聲微弱的抽噎。
簡禾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同時看到兩個夜闌雨,是因為他此時魂魄離體,被神識吸納而入。所以,他現在做過的事,醒來之後,應該是不記得的了。幹脆就讓他哭一哭,發洩一下吧。在現實裡,他肯定是不會當著人面哭的。
“小黑,哭完了,我買糖給你吃。”
說完這句話,簡禾就醒了過來。
如同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春秋大夢,神識消散,方才那條構築出的白光乍現的大街,也已經全然崩裂。
她仍倚在了那顆側躺的蛇蛋之中,拉起褲腿,蛇的牙印仍在,只是,那種痠麻之意卻退減了很多。
低頭一看,夜闌雨正平躺著枕在了她的膝上,心口還在微微起伏。那形狀飛揚、卻又稚嫩的雙眼緊閉,眼皮發顫,不知何時,已經溢位了一顆淚珠,哭得無聲無息。
破殼之外,長蛇的鼾聲震天,蛇身依然盤緊了這顆蛋。透過那狹縫,可見那通向地面的洞口灑入了些許蒼藍色的晨曦。
天光微明,暴雨停歇。
原來,洞外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
簡禾籲了口氣,抬手,撩開了夜闌雨汗濕的頭發,摸了摸他的額頭。
很好,燒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