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型的前線且戰且退。上萬顆超巨恆星被抽乾,變成重力真空天體。雜耍把戲的戰壕略微拖延了人類世界的推進。殘餘的部隊跟隨導師一起向外層空間轉進。在途徑的星橋中轉站邊上,四面八方都是開赴前線的隊伍。
在一億年前,不定型的隊伍以為自己懷著榮譽感能夠憑藉他們精湛的技藝能夠一個星球接一個星球地毯式地驅逐敵人。到了現在,不定型的隊伍已經意識到了落後,但它們只能憑著這些落後的技藝,在處處是人類的戰場上四面突圍,好用自己莽撞的破壞力驚嚇人類,好用一千萬以上的不定型的損失換來一百到五百個人類人格的退避。
這就是現在被叫做前線的戰場。
銀女星流第七次會戰失敗的第兩百年,不定型的後線已經見不到能從前線回來的人格。水蓼本來已經在準備後事,但導師勸她留在陽間。她便隨著部隊一起撤離,來到了仙女系的馬亞爾第二星團。
在其中一座太空城休整的時候,水蓼曾真心實意地嚮導師求教道:
“我有一個疑問。”
她說:
“他就真的會幫我們嗎?”
據說當時的導師就坐落在太空城中央大會堂的天池中。莊嚴的金色牆壁上雕刻著十三億年前不定型登上月球的史詩。卑微的褐太陽一年才會升起一次,而這一次的升起便成為了一年的尺度。在夕陽的季節裡,會堂的窗戶透過了薄紅色的陽光。水蓼站在導師的身前,抬頭看到黯弱的太陽背後,群星林立,球狀星團的內部亮如白晝。
“他會的。”
導師沒有出聲,是導師的一位唇舌自信地聲如洪鐘:
“畢竟他有愧於不定型的歷史,有愧於……梔子花。”
可是,那都是十三億年前的事情了,水蓼想道,難道人類會為了先祖獸類與恐龍的食物鏈的仇恨,而怨恨恐龍的後代鳥類嗎?
但那隻原始的不定型類確實選擇了留在這裡,接受了導師的安排。如果不是他自己願意的話,恐怕世界上沒有人能真正地強迫他。
自他們來到這裡起,太陽已經升起了十次。
在第十一次太陽昇起的時候,那隻不定型終於抬頭了。
他的第一句話是:
“如你們所願。”
龐大的導師仍然緊閉自身。水蓼驚喜地抬起了頭。
李明都說:
“我成為了你們的眼睛,在另一個人的世界裡。”
從他思維表面不停的神經訊號中,不定型的世界已經讀到了大火的毀滅。回收者來到了丹宸號的身邊,另一種不定型,一種該叫做神經元自動機的東西已經吞噬了李明都的全身,他們控制了整個丹宸號,並且已經將其運送了。
“事情要比原先預案得要簡單,但沒有用上偵測和反偵測……但你一定要記得保持現在的狀態,先師。”
唇舌迫不及待地提醒道:
“保持這頻繁的互相回想。進行第一次思維交換,然後再進行一次。從不定型設想人類後,再馬上從人類再設想不定型。兩個念頭出現的時間差,代表著不定型身與人類身的距離,我們可以從中確認人類最高水準的航行能力和航行路徑。”
不同的航行有其不同的航行路徑特徵。比如列缺的航行軌跡因為會打破物質禁閉會出現大量奇怪的斷點,反映在思維交換速度上,就是時快時慢。而星橋的航行特徵會出現斷崖。
“我知道。我會做好一個工具的。”
他點了點頭。
然後轉過頭來,仰望海洋般的導師,說:
“那我們就開始吧。”
接著,歷史便大邁步地向前走去,再也無法回頭。
丹宸號的內部已經浸滿了神經元自動機。它們細緻地檢查了這艘飛船的每個部分,並且也檢查了這兩個人。
檢查的結果是一切正常。
遙山幾微原本還在來回踱步,現在也只能安心地坐在李明都的身前,任由自己的身體爬滿微小的的自動機器。他只能直視前方,看到眼前的這個人像是什麼也沒想一樣呆立在自己現在的座位上,仰望著舷窗外已經失去了形狀的星光。
而這就變成了新的歷史篇章的開始,一段痛苦的、恐怖的、不幸的又充滿著希望的歷史的開始。至於人,處於歷史中的人,就變成了歷史的人物,人們會認為一個歷史的人物將要為他身邊發生的歷史負有全部的責任。
只是毀滅不可能是一時之間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不停造成的錯誤,早已積累成山。
不定型的世界誕生了許多箇中央,但人類的中央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
但在人類的廣闊世界中,一直流傳著一個小道訊息,那就是這個中央很早以前就已經不見了。只是中央存在與否,早已不是能夠從太空中看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