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本身是封閉的。遙山幾微站在冰棺的旁邊,看到了從冰棺的表面投影出來的內部景象。這個顯得粗野的智人,在丹楓白鳳的保養下仍然維持著萬年前的活性,古今一轍。
遙山幾微知道這個囚犯的存在已逾萬年,但真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不禁問道:
“丹楓白鳳,你還沒有將他喚醒嗎?”
他這樣問是有原因的,因為顯然,醒著的人才能做交流。做了交流,才能決定接下來的事情。現在,他們還在封閉的囚籠裡,可之後就是受到監視的囚籠之外了。
然而丹楓白鳳只是讓冰棺變得透明,李明都的現狀出現在了它的眼前。密密麻麻的奈米機器存在於他的體內,維繫了生命的平衡。回答的聲音響在遙山幾微的背後。他轉過頭,看到了丹楓白鳳的內肢。從某種意義上,那也算是他的同胞。在成為人以前,他是利趾,而在成為利趾以前,他也是內肢。
“在多數的時間,他的思想都是一片虛空。我的聲音傳達不進他的心靈。”
遙山幾微點了點頭,他向前幾步,俯下身來,存在於人體內部的奈米機器就告訴了他那個答案:
囚犯的淺層思維像是個植物人。
“這也是自然而然,不可輕動。”
臨時指揮部的決定直達他的耳邊。
那也沒辦法了。時間並不多。前一個囚犯已經登艙,遙山幾微只能先把李明都帶走。
監獄本身沒有大門,每個囚籠各自封閉,沒有物理上的出口。但牆在高階利趾的眼中原本就不算是牆,就像是列缺飛船,利趾同樣具備那種特殊的功能——打破物質的禁閉。
遙山幾微領著冰棺向牆的邊上走。丹楓白鳳則支援了冰棺的隧穿,兩者的物質軀體,輕易地穿過牆體,就像探針穿過了軟綿綿的雲,就像是水滲過了石頭。
隧穿的過程要比電子與化學反應的速度都要慢。在那瞬間,所有的感覺都是忽然喪失,好像四面八方有某種東西堵住了自己,接著才豁然明亮。
可來到幾微面前的已經不是他來時那安詳的宇宙,頭頂的夜空亮起了一顆燦爛光亮的明星。這顆明星最先發現了出現在隱柱外的這個人影和他手牽的冰棺,他自作聰明地把這個訊息散播了出去。於是不過數十秒,幾百道跳動著的燈光,把丹楓白鳳廣闊的船港照得雪亮,數千公里的正面每一寸的紋理清晰可見。
按照房宿聯盟的計劃,他們是不走船井,而是在井外壁上由他們的特調飛船運送。
船井的外壁現如今到處都是眩目的金黃色和銀色。他腳下的特調飛船成為了目光的焦點。
天上的巨星和它的數不盡數的衛星月同時淹沒在浩瀚的燈光中。僅十秒鐘的照耀,所用去的能量就有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整個世紀發電量的十倍有餘。
到處都是穿透幾公里到幾千公里不等遽烈的電波。遙山幾微的感官敏銳,猶如身處嘈雜的地獄。最先從嘈雜變為規律的是一聲詢問:
冰棺裡的人是不是傳說的古代智人?
沒必要回答。他的副腦遮蔽了這些開放的聯絡訊號。
但圍視的隊伍已經陸陸續續到來了。有的是真身來臨,有的則是代身前往。密密麻麻的小型飛行器,像是鳥兒一樣,按照彼此約定的軌跡列陣徘徊於外。而更近的,是一種惡劣的飛行器,這種飛行器的本質與星橋相同,是一些微小的粒子被定向發射後,然後直接內爆破裂,開啟臨時蟲洞。
沒有比這種更惡劣的了。其中一顆蟲洞甚至就開在了遙山幾微的面前。從內部傳輸的能量使之穩定,一隻活著的眼睛就這樣在扭曲的時空流形中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像是湊在顯微鏡前一樣,饒有興致地凝視著他和他手底下的冰棺。
丹楓白鳳先前沒有阻止,或許是不忿於其他星系的干涉。但如今遍地開花,她為了不被追究責任,派出了大批次的外肢,自近及遠湮滅這些臨時星橋。再一會兒,遙山幾微感受到腳底的船井一陣震顫,是駐站艦隊從中航出,正在干擾驅散周圍的航天器。
遙山幾微輕微地釋放動力,拉著冰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落入特調飛船的內部。
只一會兒,小船便飛出了港灣。
幾千的航天器尾隨其後,而幾萬的航天器還在從四面八方聚來。
然而船內就能得到暫時的平靜,就能把冰棺安然地送往碧梧仙館嗎?
答案是否定的。
特調小船本身在房宿萬年一會臨時指揮部控制之下。而房宿聯盟整個議事會、委員會全部還要屈服於更強的人類世界,一個服務於議事會的臨時指揮部所要屈服的物件何止萬千?
遙山幾微剛剛坐定兩分鐘,小船才將將拉開幾百公里的差距,一個聲音響起了:
“讓我看看他吧,孩子。”
周圍牆體忽然變得透明,顯出巨大的邃深。群星在四面八方閃現,猶如玻璃外的夜空。玻璃顯出一種在加厚的感覺,直到外界全部變得模糊。最後是一道橫光。牆壁、天花板以及地面像是變得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