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面光帆的正面始終直對藍超巨星的光芒。牽牛乘坐電梯向它背面的一個城市降落的時候,藍超巨星也就在它的身後落下了。地平線的邊緣因此反射出眩目的藍光,那些凸起的結構像是日暮的群山,背對著太陽,只留下了陰影。它的邊緣有著一圈彩虹般的暈散,猶如垂天的晚霞。
等到暈散消失在視野的盡頭,電梯也抵達了中部地區的圓盤都市。圓盤緊緊貼附在曲面光帆背面的最中間,像是母親背上的兒童。然而不定形世界的居民卻知道一個奇異的真理——先有兒童,其後父母才具有了現實的意義。
圓盤正是承載導師旅行的船。
迄今為止,導師一部分的身體仍然留在圓盤的內部,就像海洋把發源的河流留給了陸地。
給牽牛開門的是一位維護機器人。機器人雖然不是生物不定型,但也屬於不定形世界的一員。它領著牽牛在圓盤邊緣的一間蜂房中站定。片刻過後,房間本身開始移動。等到門再開啟的時候,牽牛就看到了站在導師邊上的水蓼。
它的身旁就是那條永恆流動的活河。
圓盤的中心是一個橢圓形的空間,像是一片白光光的天空大海,只有細細看的時候,才能察覺到地表與天空、遠處的牆壁都有像是蜂巢似的六邊形的紋理。牽牛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唯獨這次,它立在原地,竟然猶豫不決。
領他過來的機器人客氣地提醒道:
“典範說可以向前會面了,後面還有其他人在等待。”
對著奔騰不息的長河走去,天邊是沿著六邊形蜿蜒向上的虹線。
圓盤中重力實在微弱。導師的河體也就呈現出渾圓的形態,幾乎懸於地面之上,猶如開闊的明鏡。水蓼站在河的旁邊,硬質的觸鬚輕摸導師,像是想要沉進水底。她轉過身來的時候,牽牛不禁敬畏地合攏了自己的身軀。
原來這位典範也是一位不定型,只是一位晚期不定型。
牽牛的種類溯其根源誕生在第一中央出現以前。然而典範水蓼的出現要晚於第六中央的滅亡。在生物的譜系中,她應該被稱為晚期不定型類,外皮固化,形成了能夠抵抗輻射的礦物殼,在運動上已經非常接近定形,內部形成了高度分化的神經纖維束,使得她們能夠更輕易地適應危機四伏的地表和近地太空的生活。
水蓼爽朗地說道:
“歡迎光臨。不過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牽牛不敢隨便,觸及了導師的面板,把自己完整地映照在導師的表面。
“典範,我是來自南方導師的人格。按照往世書的說法,原來是住在頂葉的,現在我已經忘記了出生以前的事情,只是前線的一位普通標兵。”
晚期不定型的硬質表面光潔而生輝,儘管已經生出皺紋,但乾淨得反而顯出威嚴。水蓼收緊了自己的身體,將自己遮蓋在皮內,像是一塊渾然天成的玉石,隱隱透明而露出其中像是花簇一樣的眼須。她端詳著牽牛,一時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他是誰。
“導師召見了你,是想問問你你知道你在這次行動中做錯了什麼嗎?”
牽牛低下頭去,典範採用了震動發聲的方法,他也甕聲甕氣地應答:
“我想我一共做錯了三件事情。”
“還請你講。”
牽牛稍微抬高了自己的聲音:
“第一件事情是我不該讓過海號自行選擇去留。”
水蓼點了點頭,說到:
“這是件小事。他們畢竟還是選擇留了下來,服從我們的安排。”
“但那時候,我確實是對他們太嚴苛了。我把對他們的前身的態度放到了現在,可他們在沒有備份的情況下自行清除了記憶,已經是新的人了。他們和原先的都松欽巴主義者到底還有幾分相像也是個疑問……也許他們會變成更新的人,和我們走得更近,而不是原來那樣把我們當成工具,從那種不可能的和平的追求中醒悟。”
水蓼點了點頭:
“你的理解比我更深刻。沒必要再談論這第一件錯事,現在你把第二件錯事說給我聽罷。”
“第二個錯非常嚴重。”牽牛不安地低下了頭,“因為處在暗物質暈的無人帶。但我和哨站的管理溝通時,沒能做好應盡的交流。最後,過海號降落時,他、他們、所有人都看到了金跡。”
“這件事你確實做得很差,不止是金跡的事情,也包括整個哨站的收尾。中線距離前線太遠,你去的時候,恐怕還不知道所有建立在暗物質暈的哨站都有其必須的使命,這些使命中,這個哨站所載的金跡已經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了。”
水蓼一點而過,旋即微笑道:
“因為人類比我們更早地知道了金跡所示的一切,甚至也知道暗物質暈中也有。只是他們不知道暗物質暈中的含量比他們想象得更多罷了。”
牽牛卻並不感到放鬆,典範的言下之意是他的行動確實是洩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