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操控的巡天自發對映出了目標點周圍的景象,去除了多普勒效應,清晰地展現出瞭如今與仙女星系以星流纏連的銀河。不計其數的繁星構成了這破缺的大漩渦,而周圍是幽深的並不發光的黑暗。
李明都坐在前頭,就像是個宇宙的幽靈。本巴那欽低垂著頭,不敢直視眼前的人。他又想起了當初在白鳳監獄裡他看到李明都的第一面。
沉默、壓抑、精神幾近錯亂,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令人驚奇地睜著。
“所以你們沒什麼需要解釋的。我向丹楓白鳳陳述過我的過往我的歷史,她忽視了。當時我立刻明白過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
後來本巴才知道他開始看到的李明都只是個複製體,他所見到的情感應該並不是其本體所真有的。
“既不特別,甚至也說不上有什麼價值,與原先已經大不相同。我對你們的要求也是沒道理的。你們沒什麼理由一定要幫助我回到地球。過海號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出了力,我也沒有比你們出更多的力。既然你們已經共同選擇了,我當然也不會真的奪船而逃,我沒有那個能力。但你、你們的擔心也是對的,畢竟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會不會衝動地做出些壞事……”
本巴那欽情不自禁地說道:
“倒也不是,你的特別可是……”
“次異結晶?”
李明都剋制地笑了:
“那倒也確實是一種特別,但那是作為‘物’的特別,而不是作為‘人’的特別,是物件的價值,卻不是人的價值。”
“難道物就不能比人更特別嗎?難道人就比物更尊貴嗎?”
誰知本巴猛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
這種長著鱗片有著天然外骨骼的人與李明都認知中的人類大相徑庭,粗野醜陋,既分不清男女,也很難分清五官。
但他緊緊盯著李明都時,確實顯露出了一種非常的氣質:
“人也只不過是物的一種。如果你硬要把人和物分作兩端,難道一個人,譬如說,真的就能比‘過海號’,就這樣一艘船更值得別人重視嗎?”
然後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好像不是吧。在這麼一艘船,一艘每個星系都有成百上千的船裡,凝結了人類大量的心血與價值,它的重要性,它對於整個人類世界的重要性是遠遠超過了一個人、一個普通人的。既然客觀如此,人又憑什麼自矜尊貴呢?就憑他有一個肉做的大腦,而不是計算機嗎?何況倘若說人和物也是平等的,那麼人與人豈不是更應平等?可是誰都知道人與人之間都不是平等的,那麼人與物又有什麼區別?只要做不到全部的平等,那麼全部的平等都不存在!對於人,要自己去爭取,去搶奪,去變得更好。而對於物,它若是能動的,就要像人一樣,若是被動的,那靠的是運氣,是打磨,是天生地養,是在物質無限變化、從樹木變成傢俱,從太陽變成黑洞,從無機質中誕出有機變成一個人,從組成木頭的原子變成組成神像的原子,是靠時機。不論是人與物,要靠的都是攀登。在權力的面前,這兩者沒有區別。它們要做的都是在權力面前證明自己。”
李明都默不作聲。他卻更急迫地請求說:
“我知道你不是物,也沒必要把自己比作物,你的來源、你的性質如今一定比人更特異,丹楓白鳳視你為物,那讓她視好了,倘若人類世界知曉你的存在,丹楓白鳳難道就真能說它就能比你更重要嗎?你是次異結晶,一個活著的次異結晶,你說你是時間旅者,你有奇異的力量不是嗎?為什麼就不能考慮一下留在這裡呢?如果你要去地球,很可能在路上就粉身碎骨。但是如果你和我們一起走,如果你有什麼其他的願望,比如你到底為什麼想去地球……其實沒什麼是在別的地方不能解決的。就算是地球本身,再造出來一個也不是難事呀!”
他的興奮溢於言表,他的脖子紅得發熱,他目不轉睛的盯視,像是急切升起的太陽,他激動不已的宣說,帶著一種孩子般的熱情。
他覺得他能敲碎這塊堅冰。
於是他就遇到了他在未來的人生中還要在不同的人身上遇到許多次的叫做置若罔聞的忽視。
“我還是堅持我自己的想法。我只希望、懇求你們能把過海號留給我,去往地球。”
李明都低下了自己的頭。
本巴那欽忽的清醒了,他氣餒地立刻道歉道:
“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證,只要我們到了目的地,一定會幫助你。你且好好休息吧。”
本巴的脖子熱得發燙,但這時候,李明都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只好微笑起來,連聲道謝。
卓瑪吉祥從艙室那兒走了過來,感到了高興。東噶多吉背靠投影中的銀河與仙女,笑著甩下了手中最後的兩張紙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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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海號的智慧又輸了。
不過是因為它知道眼前的人這把一開始沒想過要贏。
第二個預測座標已經快到了。
所有的物質都在運動。在宇宙之中,相隔數千數萬光年的座標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個簡單的靜止的空間位置,它包含了時間上的可能性,需要同時預言數千數萬年後的可能。
逃犯們在魚增九取得的座標正屬此類。
等到接近第二個座標時,發來的訊號已經讓他們確認這就是終點了。
“往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