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都並想不出來天球想要問些什麼。他知道的事情,天球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
誰知,天球說道:
“你真的確定自己想要像灰球那樣繼續前進嗎?現在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李明都的腳步忽然一頓,他仰著頭,越過肉星,看到了中心會發光的天體。他看了半天,然後低著頭,一聲不吭地繼續向前走。
但天球確實是想要問到底了。
一個理性的聲音從繭的表面掠過。
“從情感的角度出發,灰雁有其不得不做的理由,我想你也有你的不得不做的理由。不過從‘能不能’的角度出發,人子,在我們的時代,你確實非常特別,但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那麼特別的——”
接著,是從容不迫的聲音在藍球的表面反射了: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不會輕易接觸星簇物質嗎?”
李明都早已有過設想:
“超簇分裂失調綜合症?”
“差不多吧。”一個輕飄飄的聲音說道,天球當然知道李明都是什麼時候知道這個詞語的,“在你的話語體系,你曾經稱它為分裂的意識形式。”
接近中央後,天空稍微明亮了一點。圍繞視界執行的塵埃反射了光輝。跨過肉色的星球,對於繭的飛行而言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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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瞬息之後,李明都稍微放鬆了一些。終點仍然很遙遠,但最讓他感到噁心的一環已經度過了。
只是那個輕飄飄的聲音迴旋不散,這會兒變成了猶如那位代人‘醫生’一樣的輕聲細語:
“分裂,你早知道這回事兒,但你卻不想面對它。你早已經分裂開來——你看不到,卻能預測——你的過去和你以及你的未來已經不是一個連續的實體。它變成了離散的。綿延……也就是‘時空的自我回憶’,在你的身上已經不再生效。你從一個聚集的束動物,成為了分散的簇動物。束生物是連續的,像是被握在手中的一束,但簇生物卻是跳躍的,它們躍過了歷史,在另一個維度上生長。這也是星簇物質與正常物質不同的地方。正常物質在時間上是連續的。然而星簇物質在時間上是不連續的。這也是為什麼它們是突然出現與突然消失的。因為它們在時間上本就不連續。時間不連續物質是不該出現在我們的宇宙的。”
他全身顫抖了一下,但一聲不吭,急忙地往前走。那“醫生”似的聲音在下一瞬間變成了像是母親般的憐憫。
“但正如星簇物質不該出現一樣,束動物是不該成為簇動物的。這就是會導致物質憑空出現與消失的症狀‘簇分裂’,也是不能隨意混入星簇物質的最基本的理由,這是一種在物質間會發生傳染的特性,它永久地變更了物質與物質之間存在的次序和模式。”
天球所言固然已經超出了他的常識,但確實其中的每一個部分都是他或幫助過他的人所告訴他的曾經所想。
那些模糊的想法,藉由天球的講述,變得具體。
他繼續保持沉默。
可天球仍然喋喋不休: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平常的悖論,從你的經歷中也可以輕易地發現,難道你們就沒有問過自己嗎——”
它頓了一下:
“為什麼你會穿越到這個時代,偏偏是這些時代,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時代呢?”
天球威嚴地像是老師在質問自己的學生。
可就是這樣一句話,彷彿秋陰、彷彿12號,彷彿古楚就在他的面前一樣,作為不定型的李明都全身顫抖了,那已經度過漫長歲月的肢條几乎不能再舉起,而頻繁收縮膨脹的表皮起了密密麻麻的皺紋。它低聲地、像是呻吟似的說道:
“我當然想過啊!”
心重新激烈地跳動起來。天球看到他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放輕了自己所有的動靜,作為一個人幾乎是一個字一個詞,聲嘶力竭地在申述:
“可是、可是……對於這個問題……如何……如何能去仔細地設想呢?”
前方是朦朧的夢的起點,而後方是可怖現實的所在。
從吸積層處吹來的陣陣塵埃拂過了蔚藍球體的表面,李明都就站在那兒,遙望著陰影裡燈火般的光明,那像是曾經的夜晚山洞邊上的火堆那樣的地方。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代,而不是那個時代呢?為什麼偏偏是地球的一瞬間,而不是其他星球的一瞬間呢?這種問題顯然得不能再顯然,時晴和我說過,秋陰也和我說過,任何一個有科學道理的人自然會提出。地球在移動,銀河在旋轉,整個宇宙都在膨脹,按照時空的絕對位置,那麼我早該被拋到其他的星系——然而並沒有,那麼時空的絕對觀念自然是虛假的。可是從相對的世界來看,這也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是不是?”
不定型昂著自己的腦袋大聲道:
“複雜的理論我不知道,但一個道理,是誰都曉得的。那就是相比起無垠的地球歷史而言,人類的歷史無疑是短暫的。那麼相比起無垠的宇宙歷史而言……人類、生物、地球乃至灰球苦苦追求的‘熱’的歷史無疑是短暫的。我當然懷疑過,願意幫助我的人,他們當然也懷疑過!有的人也會像你一樣去問我,是的,是的,為什麼我總是能在一個有限的發熱的歷史段落呢?是的,為什麼我總能遇到一些智慧生物,是的,所以到了現在,我更是無時不刻地去在想,但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他突然又不說話,好一會兒,才吐出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