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機器身的照耀,金屬片的尖端從泛銀的黑色變成了白色,質地已經被完全改變了。
“重者輕之,輕者重之。”
他的猜測沒有錯誤。
物性的結晶幾度輾轉,現在可能正在這個有鱗動物的體內。手術刀的尖端剛才透過晶體,變成了其他物質。
稍彈一下金屬片,白色的部分便與本體折斷,落到了地上。
機器身重新削了削金屬片。
李明都用金屬片輕輕地在古素的胸口畫了一個圈。其他所有有鱗動物都因為意識到了什麼,而屏住呼吸。
就在接下來,金屬片重新沒入了紅肉之中,迅速且沉著地繞病變的肉轉圈,並在剜開的瞬間,猛地發力,將這部分肉連同被埋在裡面的結晶體一起,彈也似的割出來。
刀片又有模糊的感覺,側面因為擦過迅速變色,新生成的重金屬元素一一向下跌落,而這塊裹著晶體的紅肉受力飛入了空中。在空中,它還在發生細微的震顫,仍在不停轉變自己的物性。也許就算光路堵塞,仍有一些光子可以到達晶體內部,從而使貼緊或者……進入到晶體內部的部分物質存在最低限度的變化。
有一瞬間,紅肉的細胞變成了有著複雜紋理的金屬薄膜。由於生物電沒有消逝,這些紋理居然也亮了起來。李明都認出那可能是某種活著的電路。再一瞬間,它變成了像蘑菇似的菌絲體。菌絲體所組成的薄膜,失去了支撐,在空中無法貼牢幾乎摩擦的晶體,很快飄落。
晶體裸露在空氣中,被光線照耀著。
李明都沒有大意,立即讓機器身放熱烤熟了那幾縷菌絲。自己則開啟預先做好的頭骨架在空中將晶體卡在中心。頓時,光線從晶體的每一面中射入,又從它的每一面中離開,從而折射出了綺麗的色彩。
最兇險的部分結束了。
按照數億年後的經驗,這種形式其實也不算光路的完全開放,而是骨架的材質、那幾個支撐點就算變成其他物質了,其他物質復發生變化,也不會鬆動,仍然能起到支撐的作用。
“咕呼,咕呼!”
李明都走開的片刻,古楚來到了古素的身旁。
這時古素的情況也沒好轉。她的胸口少了塊肉,裡面流出了無色的血。在她的傷口,仍存在一小部分紅肉的細胞。外界的細菌首先侵入紅肉,肆無忌憚地增殖,然後再侵入她的體內。
古楚開始舔古素的傷口。
動物靠互相舔舐緩解彼此的痛苦。
“讓我來吧。”
有鱗類聽不懂無鱗類的話語,只看到透明的蛇一樣的不定型覆蓋了那一小塊的傷口。它攝食了殘餘的紅肉細胞,並起到了消毒的作用,阻止了無處不在的細菌對動物傷口的入侵。
雨漸漸地變小了。風很大。雲仍然很厚,見不到天上的陽光。
樹木在搖晃,但天空已不見飛起的動物。從特提斯海飛來的魚群悄然落地,在大大小小的水窪裡掙扎著想要回到有水的地方。
誰都相信雨不可能永遠下下去,颱風不可能永遠吹下去。
但古素的情況沒有好轉。
在手術以前,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雷劈開正在燃燒的樹木,在手術以後,她感覺自己像是被熄滅火焰、不再燃燒的枯根。她微微睜開眼睛,混沌一片的色彩裡只能見到若干個模糊的影子。
那是石頭柱子的影子。
漸漸地,她蜷起了自己的身子,按照彎曲的骨架的方向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自己的胸口,像是未來哺乳動物的嬰兒那樣,抱著自己,沉睡在羊水中。
地上的水已經積得很深,能沒過人腰。
李明都沒有繼續觀察古素的情況,在任何時代,野外的受了傷的動物,不論是人,還是別的什麼,都很難活下來。
在一個雨聲停滯的時刻,他拋下了有鱗動物,帶著物性晶體,踏著水,從這滿是暗色巖的山洞向另一個出口走。巖體從暗色巖重新變回了彩色的岩石。
他在一片斑斕中往上攀登,走過縫隙,爬上高谷,沿著岩石天然的階梯向上,經過了昨日打獵的場所,看到照在巖壁上的陽光。
“先回沼澤底下看看情況。”
李明都打定主意,就登上了最後一級,在起伏不平的岩石上走路。
這一複雜的溶洞地形有另一個出口。那個出口是半個天坑。周壁峻峭,像是個漏斗。說是半個,是因為它往外的一半是個向上的斜坡,動物也可以輕易地爬上爬下。
溪水就從坡道上流下,經過了李明都的身上。
李明都站在天坑的底下,見到原本昏暗的天空如今已是潔白的雲朵。黑暗的雲層已經崩潰,高潔的雲牆垂在地上,像是攀登青冥的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