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宣告的是這是一個假設的故事,這也是一個假設的情形。現在,我的意思是……倘若她是世界毀滅之前出發的,那麼她為什麼沒有同伴呢?”
李明都想起自己過去的某個猜測,而喃喃地說道:
“可能是他的同伴在中途因為意外死掉了。”
“假設她有同伴,那麼顯然他們不可能是死於自相殘殺……因為資源是充足的,甚至足以供給與你一個陌生的生靈。那麼,這些假設的同伴的死亡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絕望而自殺的。他們心想,生靈的世界已經毀滅,自己的文明已經不在,生活已經不值得去過,與其活著不如去死……”
時晴說:
“然後,她一個人選擇活了下來。”
李明都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凝視著時晴那沉靜端莊的面色。
她身上那雙堅定而明亮的眼睛,總是給人一種穩重而寬容的感覺。但不知為何,李明都卻感到了畏懼。
時晴繼續說道:
“這種可能不妨礙結論,不過我還是要說它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六千五百萬年前,天上掉下了一塊隕石,滅絕了一切恐龍,然而這種急促瘋狂的滅絕也至少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時間才能完全顯現後果。而他們的出發,按照你的描述,不太可能有多麼漫長或多麼久,可能是很短的時間內,符合一個航行週期的時間內抵達了地球,就與你相遇了。”
“而另一方面,顯然,火星的世界就是在那個時候陷入了永恆的死寂。那麼,是否可以認為,他或者她,還在火星的時候,他們的文明已經趨於滅絕了呢?所以她只有一個人出發。可能,她原本就是一次地球探險計劃的預定宇航員,只是重新履行了自己沒能用上的職責。又或者她並非是宇航員,而是其他了解到鋼星的某個地方還存在航天器發射可能的文明的一體。畢竟他們能做出軌道環,恐怕自動化的程度也相當之高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明都睜大了眼睛。
時晴從容地答道: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在她的文明已經衰退毀滅的中途或者已經毀滅之後,憑著自己的意志向著地球飛來的呢?”
不知何時,全息投影已經關閉。火星、火衛一、登上火星的宇航員還有那曾經漂浮的圓盤都已消失不見。
太陽沉到了地平線的另一頭,陰雲逐漸消散,雪花已經停止,冬日裡的銀河在極靠近地平線的地方,宇宙一時沉靜。
時晴走到窗的邊上,重新拉起窗簾。城市的燈光、夜空中的星光、還有清冷的月光就都一一重現了。
微風輕輕吹起樹枝,停滯在樹上的雪便隨之輕墜到地上。
時晴凝視著墜落到地上的雪,說道:
“那麼現在試想一下,在你的想象或者我的假設之中,她所面臨的是一個遍佈數光年之大的、黑暗的、死亡的人間。在那個世界裡,沒有任何能談話的人。空間廣大而寂寞,時間無限而無意義,她可能已經沒有了親人、也可能沒有了愛人、至於同伴或者來自社會的讚許與肯定則幾乎一定已經是全部消失了……出發……出發這件事情毋說對那時的她自己有什麼意義,未來的留存後世的意義也已經並不存在。生物的歷史與世界在火星上均已消失。然而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她卻選擇了出發,你有想過嗎?這是……為什麼呢?我唯獨對此很感興趣。”
她轉過頭,看向了李明都。
李明都抬著頭望向了她的眼睛。
“不論是你的猜測,還是我的猜測,我們都一致認為她所面臨的境況是一件無限痛苦的事情。那時的人間對她而言,恐怕已經一無所有,偌大的火星上原來只留下了冰冷的鋼鐵的巨構。這些為了文明而服務的建築到底還具有什麼意義?恐怕也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了。原本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係已經徹底解離,或許還存在一些別的什麼生物,但這些生物彼此之間都已無法溝通。換而言之,那些依靠足夠多的人們互相團結的努力,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了。也許選擇虛度年華、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是唯一可行的道路。至於忍受不了孤獨與死寂,而主動放棄這種不值得過的生活,也是可以理解的選擇。悲劇的命運好像已經無可挽回地註定。唯獨能做到的一切不過是在軌道環上一遍又一遍行走,在這寂靜的宇宙裡眺望已經永遠無法抵達的群星。這就是我所能想象的她最後所能擁有的一切了。”
然而,假定她是憑著自己的意志出發的,那麼,我們已經知道了她最後的答案。
她躬身,凝視著自己的命運,說:
“錯誤。”
這是不對的。
我依舊能做任何事情。
宇宙重新發起了光輝,繁星絕非是遙不可見的螢火。
在她脫離軌道環而向著地球出發的一瞬,曾經出生的群山一同發出響聲,文明遺留的建築為她呼喊喝彩,遙遠的太陽灑下的是清晨般溫暖的微光,整個黑暗籠罩的死亡世界只不過是組成她一個人的世界的一部分,無非是人生的又一個舞臺。
而她已經憑藉自己的意志,親自證明了這太陽所照耀的光輝的大千世界,絕非是一無所有。
還有她與她的群星夢想。
“因此,我認為,”時晴說,“應當想象她是幸福的。”
喜歡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請大家收藏:()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