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們的腳步從各個地方聚集而來,毫無畏懼地靠向了他們的前哨站。他們的前哨站就是那根柱子。柱子腳下長滿了荊棘,荊棘鋪就了他們臨時的棲息地。
“你們想沒想過你們打不打得過?”
李明都心生擔憂,忍不住問左手。
“你們連個武器都沒有。而你們的對手,按你們的說法,可是從外星來的自複製機器……”星球的土著想要與跨越星河到來星球上的東西做鬥爭,聽起來難道不荒謬嗎?
左手完全沒有在看他。他同其他一切李明都沒接觸過的刺人一起站在荊棘鋪成的地毯上,沉默地積蓄著力量。
好一會兒,他才用脈衝訊號模糊地分出了兩種畫面。
一種畫面導向了火焰與光亮,一種畫面導向了牢房與死寂。
李明都呆呆地觀察那些眼前扭曲的光影圖景。
“現在,我們的面前有一條路。這條路的名字叫做勝利。”
左手緩緩地側過了面龐。他背對著李明都,在他的前方,四個刺人合力舉起了這根殊異地柱子。柱子在空中發著光明,像是他們的旗幟。旗幟發散出來的光明驅散了廊道間的黑暗,直到了極遙遠的深處,像是一條線分開了兩個世界。
左手淡漠地說道:
“還有另一條,另一條路的名字叫做待在原地、什麼都不動,然後……然後去迎接別人賜予我們的死亡。放棄、等待與死亡,都不屬於我們。”
然後他與右手一起頭也不回地往一個方向走了。
刺人們的身體像是沒活過一樣蒼白,在廊道里行動的時候,卻像是一群真正計程車兵。他們走路的姿勢完全一致,彷彿是在接受上天的檢閱,前往了永恆的戰場。
旗幟在他們的身前。
李明都被拋在他們的身後。
他愣愣地望著刺人們前進的姿態,看到他們像是浪潮撲到水裡一樣不停地從彎道的另一邊消失。而他則一個人被留在了這裡。
他稍微往後走幾步,退出原本刺人們聚集的空間,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遠處響著一種惱人的低沉的單調的嗡嗡聲,紅光在廣大、有限的複雜空間中不停地閃爍,只短暫地照亮整個空間。
嗡嗡的聲音不是真實存在的機械波,而是他的耳朵與聽覺神經被刺人電訊號影響後產生的某種幻聽。
不知怎的,李明都想起了百合,也想到了梔子。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走得更遠了些,但又不敢走得太遠,只在附近找了條小的運輸機進不來的隧道棲息。
在這迷宮建築的內部,李明都找不到任何一點其他有機的食物,唯一能吃的東西,就只有荊棘。靠不定型的身軀緩慢咀嚼荊棘的李明都感到自己不是個人,而像是個食腐動物,像是個烏鴉或禿鷲在追逐著生命隕滅的戰場。
燥熱黑暗的世界裡,頭腦昏昏,叫人瘋狂。
“怎麼才能回家呀……”
接下來的數天,那些痛苦的思念和對現狀的厭惡又從他的思想裡冒了出來。左手與右手都離開後,他的周圍再沒有任何可以交流的人。整個環境都像是一片吹著柔和的風的深淵,在輕輕地呼喚著懸崖上的人。他就像個從文明世界裡被趕走的野獸,喘著熱氣,按住眼球,搓揉著自己的眼瞼。
刺眼的閃爍的紅光紮在他的眼瞼上,閉上雙眼,細碎的無數的光點填滿了黑暗的視野。他迷迷糊糊之中生出了許多想象。
有些想象化作了年輕的父母們的樣子,有些想象化作了很久以前已經陌路的朋友與同學的樣子。還有些想象離他離得很近,是……石楠、百合與梔子天真的氣味。
梔子輕悄悄地道:
“怎麼你還坐在這裡呀?這裡也只有兩條路呀。”
李明都一聲不吭地起身,厭惡地抖了抖身子,在黑暗中呆了一會兒。昏暗燥熱的建築裡,叫他作為人的面板變得發白發乾發皺。上面不知何時,長了些病變似的黴斑。
周圍紅色的閃光,偶爾能照亮牆壁鏽蝕的表面。李明都沒有看到自己身上的黴斑,他小心地在長廊中行走,大約四次拐彎,他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嗡嗡的聲音。緊接著遠方傳來一聲爆破般的巨響,徑直將他震倒在地。整條廊道里在一剎間吹滿了火熱的煙氣與薰風。
紛紛亂亂的碎塊鋪天蓋面地砸來,劈在他的身邊。一整面廊道的隔牆被摧為廢墟。倒塌的牆垣背後,李明都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一個刺人,長刺的手正在觸控一臺發黑發焦的自行機械。接著,他就從這臺自行機器的頂上躍下。他遙遙地好像看了李明都一言,然後再也不看地從一側走了。那邊正在吹來更多的薰風。
自行機器倒在地上,原本被軟體管道包裹地地方張裂開來,閃爍電光。
它可能是從內部,被刺人的電訊號傳輸誘炸的。
換而言之,這種機器,存在某種自我毀滅的可能。
這種可能也許來自於預設的命令,也可能來自於諸如“過載負荷”的基層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