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貴府走丟的蘇家小姐、前相蘇僑墨之么女、銀商龍頭蘇競之妹、大理寺卿蘇棋的親姑姑——蘇櫻……
這麼一長串尊貴的修飾,都冠在那個被遺忘的女子的頭上,卻始終磨滅不了她受苦受難的短暫一生。
蘇棋沉默了,他明白了張遠塵的意思。
半晌,他忽然呵呵笑起來,語氣裡不知道是嗟嘆是嘲諷,“張將軍以為,我蘇棋來這裡,是為了替蘇家償還對小姑姑的虧欠的麼?”
這回輪到張遠塵抿著唇不語,目光冷冷。
蘇棋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沉默的張遠塵,“師兄,我只問你兩點。第一,幾十年前諸王紛戰,亂世中蘇家也不過自求多福,保命途中走失么女並不奇怪,而後我祖父與父親多年尋找我的小姑姑未果,祖母最後憾然離世,你覺得,我們蘇家到底對小姑姑有何虧欠?頂多,只能怪小姑姑紅顏薄命,生於亂世,命運坎坷,那麼師兄你第一個要征討的應該是當年內亂的皇族才是吧?”
張遠塵沒說話。
“第二,我只是個後輩,當年亂世時未滿十歲,對小姑姑並沒有多少記憶,就算是蘇家要償還她,何必要用這種方式?何苦要蘇家現在的少當家來燒餅鋪子吃苦?”蘇棋俯下身來,“師兄,不,表哥,輪到你回答了。”
張遠塵看他一眼,蘇棋沒有迴避,兩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對視許久,最後的結果是張遠塵冷著臉離去,而蘇棋笑嘻嘻招呼客人。
店裡的客人來了又走,蘇棋閑下來的時候靠在案板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圍裙上的麵粉。臘月街頭已帶了年味兒,周遭喜慶,對面街角一隻虎皮花貓懶洋洋地舔著自己的皮毛,蘇棋像是在看它,又像是什麼也沒看。
他苦笑一下,自己處心積慮隱瞞自己的身份,又何嘗不是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確實,他初來張家燒餅鋪的時候並不知道張大餅和蘇家的淵源,只是在聽他說他的妻兒的時候,腦內靈光一閃而過,記起些什麼,然後便是刻意去追尋的三十年前掩埋已久的故事,從此以後,說愧疚說彌補,不是沒有的,雖然剛才他能夠理直氣壯對陣張遠塵說“我們蘇家到底對小姑姑有何虧欠”,但事實上,他仍是覺得蘇家有所理虧,試想,當年若是蘇府嫡長子——他父親蘇競走失,那麼他祖父是否會善罷甘休?於是,他努力照料張大餅,獨自支援著這個小小的鋪子,再苦再累都自己扛著,這其中,除了興趣,蘇家人內心的後悔和遺憾也是絕對佔了部分的。
也因此,他不肯,也不敢對張家人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哪怕老實淳樸的張大餅,他也好好瞞著,而張遠塵來了以後,他更是不能吐露真情了。
只可惜堂堂大理寺卿在朝堂中公正無私,私下裡卻抵不過三月溫柔鄉,張遠塵對他的好他都記著,心裡甚至試想若能一輩子如此該多好,於是漸漸疏忽了兩家的恩怨。
於是一朝事發,張遠塵徹底否定了他這幾個月來的真心誠意,他不再認為他是“阿棋”是“師弟”,卻給他打上了一個冰冷的標簽——“蘇家後人”。
自此後,或許他無論再說什麼張遠塵也不會信了,兩人情分至此,也不會再有後來了。
這天鋪子打烊之後蘇棋脫了圍裙,拍拍手上面粉,依舊和周遭的鄰人打了招呼,然後慢悠悠往後邊的院子走。
還沒走到門邊,張遠塵正好端了個空的藥碗走出來,兩人同時抬頭一看,有些尷尬地愣了愣。最後還是張遠塵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到井邊打水,末了才問了句,“你還來做什麼?”
蘇棋心裡嘖嘖自家師兄平日的寬宏氣度全無,只是被這麼一說心裡還是空落落的難受,也顧不上回他那句話,躊躇問道,“師傅的病,如何了?”
“我爹很好,不勞大理寺卿關心。”張遠塵淡淡道,“你可是來跟他告辭的?”
蘇棋慘然一笑,“原來師兄,是要辭了我這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