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叫她來。”老族長一擊掌,僕人趕忙去請人了。
那天,不管是韋菱君,或在一旁玩激將法和老人家鬥嘴的東方長空,都有志一同地將棋局盡可能地延長。
住在蘭府客房的貴客,據說是龍謎島領主東方耀揚的左右手和心腹。雖然韋菱君是這麼對外宣佈,但老太爺和蘭朝英夫婦頻繁地往客房跑,而那位貴客又極少露面,時日一長,小輩們也有了懷疑。
再加上,連蘭蘇芳都得知堂姊回門而回來探望了一次,被韋菱君調開的幾位兒子當然也得到了訊息,紛紛趕了回來。
在東方長空這半個外人來看,所謂京城貴胄的世家大族,家族內的恩恩怨怨,也真夠光怪陸離了。他們小倆口在客房的溫馨靜謐,好像離開了那座院落後就幻夢一樣的煙消雲散。若不是蘭蘇容解釋,他還以為二房和三房不是老族長親生的呢!
在蘭府,血統和嫡庶決定一切。老族長疼嫡長子,因為他雖然不突出,卻最聽話;他厭惡次子,因為他不求長進,而且不聽話;厭惡三子,不管他多麼出色,他的叛逆就是罪大惡極;其他庶子就更別想得到父親的關愛了。
東方長空有些感慨地想,容兒是幸運的。在他看來老族長的疼愛是有血統和嫡庶作為前提的,而她確實是個惹人疼的晚輩,多年的親情在她即便做了令長輩失望的反叛後仍無法被抹滅,但蘭府裡其他人卻沒有她的幸運。
至於那些小輩,就更不必說了。從小在華貴的鳥籠裡,被教導著他們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又看著家族裡各種怨慰與不公長大,要長得人模人樣還真是挺艱難的。
“若不是你不知羞恥無視自己已有婚約,竟敢代蘇芳嫁到龍謎島,我跟你二哥怎麼會淪落至此?”以前聽到這種話,蘭蘇容最多回幾句不要不緊的表面話,虛以委蛇一番,再怎麼厚臉皮,終究是她大哥。然而嫁到龍謎島後,島上的男男女女對保護自己家園的付出,讓她對這樣的行徑越來越難以忍受。
“難不成你是靠實力才爬到現在的位置?國難當頭,只是減你幾鬥的薪俸,這樣叫淪落?有多少本事才能夠吃多少飯的話,我以為你連一鬥都沒有。”這話嗆得讓人瞠目結舌,但東方長空覺得他媳婦真是妙語如珠,聰慧過人,和笨蛋講道理的正氣凜然簡直神聖不可侵犯!
他媳婦怎麼會這麼帥氣又這麼迷人哪!
“你……你……你不要仗著爺爺疼你就目無尊長了!我還是你哥!是蘭家的嫡長孫!連這等荒淫無恥的事都做得出,還有臉回來?”某人的拳頭握得死緊,蘭蘇容一直擋在兄長和東方長空之間是有原因的,至少她的男人還會顧忌她。
這些連騎馬射箭都學得勉勉強強的繡花枕頭,哪捱得起她丈夫的一拳?
手心手背都是肉,韋菱君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對他們兄妹的沖突一直都只是將其中一人調開,誰知長子非要質問麼妹,當下只能焦急不已。
但二房哪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立刻讓人去通知老族長。
“是誰目無尊長?”老族長快步來到前廳,對長子竟然沒能好好調停子女之間的爭執不滿地瞪了一眼,“你好大的膽子,這家裡輪到你作主了嗎?一回來就當著貴客的面大聲嚷嚷,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蘭蘇逸一臉不甘和委屈,沒想到祖父竟然還是偏心麼妹,當下氣急敗壞卻又莫可奈何。
風波暫且在老族長一面倒的偏袒下平息,維持了幾天暴風雨前的寧靜,直到蘭蘇芳帶來了朝中的訊息。
“要走就趁這幾天吧。八王爺和中書令不知怎麼得到了訊息,知道了你回門的事,經過上次的教訓,他們從京畿調了一萬府軍過來,這次恐怕連什麼栽贓嫁禍的名堂都不打算費心想,非要不擇手段把你留在京城以威脅龍謎島!”蘭蘇容有些傻眼,“他們不怕這麼做會引來天下人非議嗎?”
“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朱長義和八王爺鬥得更兇狠了,這陣子他們連僅剩的顧忌都不在乎了一般,越來越囂張,我公公因為上次的事得罪了成安,差點被陷害入獄,現在定國公府對朝廷的事,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我也只能來給你通風報信,萬一你被他們抓到,恐怕蘭府也使不上力。”畢竟蘭家如今在朝為官的,不久前都在一波政治鬥爭中被貶官了,蘭蘇容的兩個哥哥忿忿不平,正是為了這件事。
然而,就在蘭蘇芳前來報信的隔天,京城已是一片風聲鶴唳,朝廷以捉拿反賊為由,在城內所有街道和城門都設了崗哨,更藉口保護朝廷命官,將所有貴族的府邸,包括蘭府,安排了重兵看守。
以不變應萬變也是應變之法,但一萬府軍仍在路上,到時成安會否不顧一切上門抓人,他們心裡也沒個底,更何況,東方長空並不認為蘭府之中都是他和蘭蘇容的盟友。
最後,在老族長和韋菱君的提議下,原本韋菱君打算假扮女兒引開追兵,蘭蘇芳卻自告奮勇擔任這個角色,而東方長空夫婦則由程嵩接應離開京城。
“謝謝你。”蘭蘇容握住堂妹的手。
蘭蘇芳臉頰一熱,“這樣我就不欠你了。”當初設計陷害堂姊,卻又因為她自己才能如願嫁得心上人,這段時日以來終究難逃良心譴責。
“我知道,我已經不怪你了。你當心點,他們既然打算來硬的,恐怕會惱羞成怒。”
“齊哥會在城外的莊子接應我,我們夫妻城外幽會,他們自己要認錯人,怎麼能怪我?”看堂妹婚後夫妻感情和睦,蘭蘇容放心了許多。
離家那天,老族長看著東方長空細心地照拂蘭蘇容,便當著長子和長媳的面,道:“容兒。”
“爺爺?”這是老頭子在她回門後,第一次開口喊她。
老人家看著孫女許久,灰濁的眼裡泛起淚光,老邁的容顏因壓抑而顫抖,蒼老的嗓音字字輕若飄絮,卻又磨刻著無以複加的沉痛,“和長空在龍謎島好好過日子吧,好好地當個稱職的主母,就是對家裡的栽培最好的回報。這世道太亂了,今生今世,若等不到太平之日……就別再回來了。”東方長空沒有松開扶住妻子臂膀的手,這才免於她的踉蹌。她身子輕輕一顫,淚珠無聲地碎裂在地上,就連韋菱君也強忍著嗚咽。
蘭蘇容想像過去一樣,俏皮地反駁祖父的話,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因為才開口就只剩抽噎,最後她只能在祖父和父母面前跪了下來,“爺爺,爹,娘,請你們好好保重。容兒不孝,今後不能隨侍在側,只能給你們磕三個響頭。”老族長不發一語地看著她磕完三個響頭,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也許是她所能為疼她的長輩盡的最後孝道。
“容兒會求老天保佑你們長命百歲,保佑容兒……還有給你們盡孝的一天。”她只是想和長輩多說點什麼,慌亂而急切,說到最後卻酸楚得再難開口,嘴裡盡是淚水的鹹澀。
“我會好好照顧容兒,絕不讓她受委屈。”東方長空保證道。
在蘭蘇容選擇遠嫁龍謎島時,從未想過代價會是與親人的生離,丈夫為了安慰她的歉疚與思念,給了她這短暫的希冀,像煙花一樣,那麼美好,卻又那麼短暫愁悵。
但她不去想任何如果,人生沒有任何如果,成安和八王爺的喪心病狂,不是任何如果就能改變的。
註定要成大事的人,多半有著神的眷顧和好運氣,東方長空夫婦最終仍是平安逃離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