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懷中小小的孩子,幾番猶豫之後,將他的性命留了下來,並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要這個孩子替他,成為眾矢之的。
他不信任這個孩子的血統,但卻需要一顆名正言順的棋子。他對被關押在冷宮的昭和皇後說她生下的公主已經薨世,而對外宣稱這個孩子是昭和皇後誕下的,五歲時便一舉封為東宮太子。
他讓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畢恭畢敬尊稱自己為父皇的孩子,站在了自己曾經所處的風口浪尖上。
他不教授他宮廷禮儀,他不教授他如何處理政事,如何待人接物,只是一味地教他令人頭痛的四書五經,用來麻痺他的神志,從而産生對朝政的厭惡和對學習的反感。他也確實做到了。他讓那個疑似不是自己的孩子,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草包廢物——至少,在所有人看來。
蘇篁成了群臣和百姓眼中不學無始,桀驁冷漠不近人情的太子形象。他在朝中無權無勢,就像一顆四處飄搖的浮萍。資歷資深些的老臣都能看出來,皇帝對這個太子,表面上關懷備至,實則卻在一步步將他向深淵中推去。
就像是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當然,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放那個叫淩霄的少年進宮,竟然導致了今日的局面。
那個少年,就是引爆他所有罪孽的□□。
他在埋藏陰謀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有些積壓許久的,來自被他傷害過的那些人的惡意,正在一步步向他侵蝕來。包括他自認為很是照料的大兒子蘇煥,包括他認為一直唯唯諾諾在他身後的新皇後,包括,蘇篁。
於是他沒有注意到,曾經那個唯諾在他身後的皇後,卻是發動這場政變的最大幕後操控者。作為他的枕邊人,她太過瞭解他,卻又太會隱藏自己了。他在牢房中常常會想,如果這個女子是男兒身,那麼謀朝篡位改朝換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她與他之間的嫌隙,似乎從一開始就有,日積月累,日久彌厚。
不同與蘇篁的懵懂無知,她的謀劃可謂是滴水不漏。直至今日,他都沒有明白,舊居深宮的她,究竟是何時聯絡了以琦和為首的外臣,控制了整個皇城的禁衛軍,並讓忠心於自己的玄機閣也開始叛變?
罷了,一切都是過去了。
他疲累地靠在牆上,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多嘲諷。
天牢內有腳步聲傳來,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微微眯起眼睛,迎面而來的是兩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一個是他的兄長,另一個是叫了他八年父皇的孩子。
男孩見他這般狼狽模樣,眼中流露過一絲悲憫和不忍,最終還是靖和王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男孩的肩頭。
男孩迅速別開眼去,沒有看他。
他低低地笑出聲來,嘲諷而放肆,彷彿一生都不曾這麼笑過了。
他說,“你們,果然是父子吧。”
“閉嘴。”靖和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這麼說,不僅是在侮辱我和錦雲,更侮辱了你自己和你的親生孩子。”
“我的……親生孩子?”他瞪大了眼,幹澀的眼眸如同一口枯井,“你說的……”
“我沒有和錦雲做過那種事情。”靖和王冷笑一聲,似乎是對他嗤之以鼻,“你算計了這麼些年,豈知道因果輪回的道理?”
“小篁……”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角似乎有渾濁的淚在閃動著,他慢慢佝僂著身子,朝蘇篁挪過去,身上的鎖鏈錚錚作響。
“小篁……我……”他開口,卻又不由哽咽住,“……再叫我一聲父皇……好不好?”
蘇篁喉頭滾動了兩下,卻死死咬住下唇,沒有說話。他眼中隱隱有淚光閃過,有痛心疾首,有不忍,也有怨恨,然而卻迅速消失了。
蘇篁跪下來,重重朝他叩了三個響頭。
“我不會怪你,但也不會再叫你父皇。”男孩再次站起來時,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毅,“您的養育之恩,我終生難忘。只是我絕不會成為你這樣的人。”
“……我不會殺你,但你此生不要再想回到東輝城。”靖和王緩緩開口,“還有,多謝你多年照顧錦雲之恩。我已經與她見過面了。”
空蕩的天牢內再次響起腳步聲,只不過這次是離他遠去的聲音。
老皇帝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跌倒在地,他的臉貼在冰冷的天牢地面上,發出了絕望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