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暴雨傾然而至,繡娘以手遮擋,焦急目尋,見近有荒廟,忙奔躲避入。”
“不料荒廟之中竟已有幾人先入避雨。繡娘看清幾人面孔,霎時驚站不穩。被小廝所圍的那男人,不正是她那高中之後,便再也苦盼不回的相公?”
書上字句逐行被阮青杳徐徐念出,她讀書的聲音不大,聽來卻分明,柔柔嬌嬌似糯餈軟香,又脆生生字字如珠玉叮咚,輕輕落在人耳裡,如鶯鳥啼囀那般好聽。若不細聽內容,只當她是在誦讀什麼詩經講義,儒學雅作,引人陶醉神怡,沉浸其中。
而阮青杳一副認真且仔細的神色,好似那手裡頭捧著的,真是什麼詩經講義。她人如其聲,模樣生得嬌小俏麗,坐在鋪絨的矮凳上,一雙大而圓的杏眼眨動,水靈如同極北地的雪山貢果,隨著檀口啟合,玉石一般的貝齒輕輕碰上一下,輕羽長睫便就跟著顫上一顫,像把玲瓏小扇。
銀白邊襖裙將人裹成了一小團,日光暖洋洋地曬下來,在她肩發上粼粼跳躍,遠看似一隻璀炫靈動的小銀狐,又宛如一朵嬌嬌嫩嫩的小白瓣花兒。
至於她手中所捧,淡褐色的封皮上則是幾個大字——《小繡娘尋夫記》。
坐在她身邊的中年男子,卻是躺坐在一張墊著厚毯的大藤椅上的,如個閑不住的玩鬧孩童,前後搖擺搖擺沒有一刻得閑。
搖著搖著,他像是聽到興頭上,不知被哪一段觸動,大喊了聲好。阮青杳被打斷,讀書聲戛然一停,捧著話本的手輕垂下去看他。
“爹?”
女兒在叫他,但阮毅依舊沒有回應,目光不知落在半空何處,微微翹著嘴角,似很滿意今日的話本故事,腦袋左搖右晃,又重新躺下吱呀搖擺。
阮青杳見父親還是這副樣子,鼓了腮幫子嘆口氣。
父親自從昏迷中醒後,便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像個不知事的孩童,每日除了喂他吃喝時會動嘴外,就是呆坐愣神,一聲不吭,與他說話也聽不進,像是誰都不認得了。
直到阮青杳無意中發現了父親能聽得進她念話本故事,且聽著時會多了不少神采動作,來了興致還會跟方才那樣蹦出一兩個字來,於是便每日都來念給他聽。
爹最初喜歡聽那種江湖英豪的故事,府上差人買了好多本回來,這兩月都已陸陸續續唸完了。而且爹好似聽膩了那一類,轉了喜好,喜歡聽起關於男女的那些故事了。
阮青杳自己都還幾分懵懂不知,但想著爹愛聽,只好撩著袖子從那堆話本子裡扒拉出來這麼一本。前兩日唸了一半,現在是後一半了。
她見爹躺回去又不作聲了,便繼續低頭看回話本,往下念給他聽。
繡娘和她相公已解開了誤會,兩人久別重逢,正是歡喜的時候。
阮青杳坐得端正挺直,讀道:“繡娘喚著夫君,兩人緊擁在一起,正在此時,四下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桀桀怪笑,兩人看去,只見荒廟裡那倒著的破長條凳,眨眼一變,幻化成了一團面目猙獰的青煙小妖……”
……
這故事不是小繡娘千裡迢迢去尋當上狀元公的夫君麼,怎麼還冒出妖怪來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阮青杳動手往後翻了翻,後面竟全在與一隻只妖怪爭鬥。這些話本都是下人們採買回來的,下人們不識字,去書鋪搬時也沒做甄選,其中有一些好的,自然也夾雜了這種雜亂難明的話本。
改明兒還是她親自出去挑吧。
“爹,這故事不好。女兒明日換一本念給你聽。”
阮毅未理會,目光仍滯滯盯著半空,搖著搖著停下了。阮青杳見他唇幹,起身擱了書,倒了暖茶捧到他嘴邊。
碰碰他,阮毅滯了會兒慢慢低頭,餵了一口嘴角茶水直往下掛,阮青杳趕緊拿了帕子去擦。
她的大丫頭半杏一直候在邊上,見姑娘手心也沾上了,忙伸過手來要接過:“姑娘,讓奴婢來侍候吧。”
阮青杳搖搖頭:“沒關系,他是我爹,沒有什麼髒的。”
半杏只好垂手立在一旁。
世人皆知,老爺天子重臣,那都是用一個個戰功換回來的。可這一回他領軍作戰,最後卻是重傷昏迷一路強吊著一口氣被送回來的。太醫們想盡了法子,老爺卻仍然醒不過來。
幾次兇險,眼見著後事都要開始籌備了。沒想到老爺昏了一月後,竟然醒過來了。
只是老爺醒來後,這兩月一直都是如此,也不知究竟何時才會好起來。
“皎皎,今兒的已經讀完了?”
阮青杳剛放下茶盞帕子,許氏就親自端著剛熬好的藥湯過來了。
青杳點點頭,軟軟喚了聲娘。
許氏騰出手摸了下她的臉頰,被風吹得冰涼涼的,就趕緊催著讓她回去歇著。
把女兒催回去了,才在阮毅身邊坐下,喊他:“當家的。”
阮毅稍稍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