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寧洲停留一日,幾人才再度出發,此時京城剛入深秋,可荒北之地已是四林皆雪,徐風堇挑起車簾向外看去,只覺寒峭入骨,萬壑裹素,趙鬱溫聲道了句小心風寒,徐風堇便擠到他懷中取暖,問道:“這裡是常年冰封嗎?”
趙鬱道:“不會,六七月份最熱時會化雪,約莫一月左右又會凍上。”
徐風堇道:“那住在這裡吃穿用度豈不都很艱難?”
趙鬱道:“倒也還好,如今國庫豐盈,糧草充足,閑暇還可上山捕鳥獵獸,開頓葷腥。”
“捕鳥獵獸?”徐風堇感興趣道:“像說書的講得那般?得先做個陷阱?”
趙鬱道:“對,備些野味野草,或撒些稻皮糙糠,做個編筐,筐底下埋上鐵夾子,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有山兔麻雀上鈎。”
徐風堇道:“若引來豺狼虎豹怎麼辦?”
趙鬱道:“那便帶著弓箭,直接藏在雪堆裡獵它。”
徐風堇躍躍欲試:“可我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鬱郎能教我嗎?”
趙鬱笑道:“當然可以啊,待咱們到了大營,空閑時我便教你騎馬射箭。”
徐風堇道:“那到時咱們去抓野兔,退毛火烤,一人一條兔腿,剩下的拿給邵山和六王爺。”他本以為自個兒已經摳門透頂,卻不想趙鬱笑道:“他們想吃自己去獵,我與夫人一同抓的兔子可不能與旁人分食。”
徐風堇咯咯笑著點頭,又道:“可是這地方沒有花草,你若手癢想剪花枝了怎麼辦?”
趙鬱道:“那隻能趁著夏天去移顆梅樹,種在咱們營帳前,待有一日大勝,你我便在梅樹下煮酒觀花。”
可這一日很長,兩人一同等了整整八年,經寧洲一役,本朝與夏人和緩幾年的戰爭徹底爆發,自此硝煙彌漫,炮火連天,這八年裡趙徐二人如約陪伴,不曾分開半步,也曾流過血受過傷,但人生如此,喜悲全有,唯有心深不滅。
可若說這八年長,卻也不長,一晃眼間夏人已被逼退千裡,最終向本朝俯首稱臣。
這些年趙鬱果真在他二人的營帳旁種了幾棵梅樹,此時昏黃燭影,雪地鋪銀,寒風沙沙吹落幾片花瓣,正似一場荒涼之間的月雪風花,徐風堇裹著狐裘提著烈酒從帳內走來,趙鬱坐在火堆旁望著浩淼繁星,問他:“明日就要回京了,高興嗎?”
徐風堇將酒架在火上溫熱,坐在他身邊點頭道:“八年未歸,也不知道咱家廚子的手藝進步了沒?”
趙鬱笑道:“若讓餘老闆岑靈知道你心中最唸的是府上廚子,不定傷心成什麼樣子。”
徐風堇哈哈笑道:“岑靈前陣子來信說他已經入了翰林院做編修,餘三娘啊,竟然捨得她那攤生意始終留在京城。”
趙鬱摟過他的肩膀道:“餘老闆一直像著你,留在京城會有你的訊息,她雖然打罵你,卻也捨不得你,尋常百姓家的父母子女大多是這般相處罷,當年我去找她要個乖巧聽話的,她偏偏把你這個機靈古怪的塞給我。”
徐風堇道:“再是機靈有什麼用?還不是中了王爺的圈套,這一套就套了我一輩子。”
趙鬱道:“那你高不高興?”
徐風堇道:“自然高興,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隨王爺進京,先做了你的假王妃,又成了你的真夫人。”想了想又興奮道:“待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咱們晚了八年的堂給拜了,不得耽擱!”
次日平北大軍一路浩浩蕩蕩班師回朝,行餘半月,抵達京城。
趙端率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迎接,徐風堇隨趙鬱下馬,一路走到聖駕前,他先前問過趙鬱該如何稱呼趙端,若是直接喊爹會不會被淩遲處死,趙鬱哈哈笑個不停,卻並不告訴他該怎樣處理。
趙端欣慰地看著兩位兒子,又瞥了一眼始終躲在趙鬱身後的徐風堇,威嚴道:“這就是你那位耍了普光方丈,半夜偷跑的王妃?”
徐風堇沒想到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居然被趙端知道了,當即就想下跪保命,卻又聽趙端道:“聽說平北時立過幾次偏功,想要些什麼獎賞啊?”
徐風堇忙拉住趙鬱袖子問:“偏,偏功?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所謂偏功,便是當不當正不正的功勞,徐風堇沒有官職不能加官進爵,他從未想過獎賞,可趙鬱卻幫他想著,每次往宮裡送信都跟趙端道得明明白白,比如今兒個我家堇兒使了招調虎離山退兵三十裡,明個兒我家堇兒用了金蟬脫殼救回兩名傷兵,後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往回寫,趙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後只得回了四個字:不錯,有賞。
趙端雖疼寵趙鬱放他自由,卻從未承認徐風堇是他趙家皇室的媳婦,這事從趙鬱將徐風堇帶回京城跪在殿外受罰時就記下了,只是那時不覺有甚,如今這般情深,卻不能不理。
趙端道:“你確實不錯,不愧是鬱兒選來的王妃,你若想為官也行,若合適的官職,且去試試。”
徐風堇忙道:“多謝父,父......”也不知這麼叫對不對,只得囫圇過去:“我胸無點墨哪懂朝事,不過是跟在王爺身邊幫他一些,算不得什麼。”本想說不要封賞,想了想又猶豫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趙端道:“朕向來賞罰分明,你有事便說。”
徐風堇忙點頭道:“我與王爺明日拜堂,不知那時陛下是否有空,能不能來府上參加一番?”
趙端先是怔了怔,看向趙鬱柔和的目光,笑道:“可以。”
徐風堇開心不已,忙下跪道:“多謝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