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山第一次進到杜若清的書房時,幾乎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十二歲少女的屋子,倒像是進了個寒窗苦讀多年的儒生或者老學究的書舍。
屋裡的器物擺設都簡是而又簡,連香爐裡所燻的香也是厚重有餘,清甜不足的沉香。桌案上除了慣常的筆墨紙硯,不過一個舊窯筆格,斑竹筆筒以及一方銅石紙鎮便再無其他。桌案後面的書架倒是名貴的紫檀木所制,算得上是屋內僅有的貴重奢侈的物件,書架上的書幾乎都要塞滿了,湊近一看,從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到孟子、大學、中庸、論語,四書五經都齊全了,沈望山忽的笑了。
只是,實在不像個女子讀的書。
“這些書,清兒你都讀過?”他指著書架上那一排排厚重的古籍,滿臉的懷疑。
“都讀···過。”少女眉眼微挑,頓了頓道,“有些只翻了幾頁,有的撿有意思的讀了,有的便只是拿出來在桌案上放過一陣子。”
“我想也是。”沈望山點了點頭,一副瞭然的微笑。
“嗯?”
“《詩》溫柔寬厚,《書》疏通知遠,《禮》恭儉端敬,《易》潔敬精微,《春秋》屬詞比事,四書更不必說,都是儒家的經典之著,教人明禮知仁,都是好書。”沈望山掰著手指細數這些書的好處,然後說到此處便頓了,將她上上下下仔細端量一番,這才繼續說道,“你,一不溫柔,二不通達,三不恭儉,四不心思精微,五不通透明智,要說明禮知仁,更是差得老遠。”
“你!”若清氣急敗壞地大喊,臉頰也通紅,她摸了摸發上的釵子,卻又似乎沒了底氣,“你不要以為送了我根釵子就可以這樣說話,而且······”
“而且什麼?”
“我明明好好讀了《詩經》。”
“哦?念幾句來聽。”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女聲音清靈嬌俏,念著“窈窕淑女”聲音裡尚有未脫的稚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沈望山卻有片刻的失神,腦海中閃過那一夜寒山寺鐘樓上白衣女子孤獨曠古的背影,又閃過水榭初見時杜若清撐在石桌上把玩棋子的側顏。
沈望山,你在想什麼呢?他搖搖頭,趕走那些紛亂的頭緒,自嘲,“詩三百,果然思無邪啊······”
後來,杜珗慢慢發現若清偶爾交上來的習字終於不再浮躁倦怠,更終於是有了韻致在其中。
卻不知道當日,沈望山第一次到她的濯惜閣督她習字,她當時一樣是滿心滿臉的不樂意。
若清把頭上的釵子拔下來,有些捨不得,隨即卻咬咬牙很有骨氣的把釵子拍到他手上,“我不喜歡臨帖也不愛寫字,東西還給你,往後別想差使我練字。”
沈望山望望躺在掌心被無辜捲入的釵子,失笑,再看看身邊的少女,臉上仍是一臉大義凜然的表情,他走過去,蹲在她身前把釵子重新替她簪上,用哄小孩子的語氣柔聲地問,“清兒,能告訴我為何不願意練字嗎?”
“遠舟哥哥,你很喜歡練字嗎?”
“喜歡,倒也說不上,只是練字能叫人心平氣和,修身養性,因而這許多年都堅持下來,成了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