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元自知當日把洪夫人得罪了個死,尤其是孔沫慘死,兩下裡雖無直接的血仇,到底隔了人命,尤其的不好說話。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們想拜見郡王。”
洪夫人微微笑道:“公爺恕我直言,我且居於市井,公爺只怕難見著他。”
孔尚元在路上遇見孔淵的時候便知孔彰記了仇,然,家族傳承大事,由不得他擺族長的譜。懇切的道:“還望老祖宗引薦。”
洪夫人道:“我替你傳個話,他肯不肯見,我卻做不得主。”
孔尚貞忍不住道:“是因……姜夫人……麼?”
洪夫人垂下眼:“嗯。他知道。馬錢子又不是甚稀罕物事,那時候他年紀小不懂事,叫糊弄了過去。如今從南到北,不知長了多少見識,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可見老話說的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那年,是我們叫權勢迷了眼,怨不得他恨。”
此話既說的是孔擇鄉,何嘗不是說孔尚元?孔尚元兄弟尷尬的笑笑,轉回話題道:“陛下心繫百姓,我等敬服。只族裡的祭田,原是祭祀先祖所置,陛下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須得有人肯陳情才好。”
洪夫人點點頭,道:“今日是四月初八,宮內外都熱鬧的很,郡王想是沒空。明日我便叫嘉猷去都督府尋他。”
洪夫人既答應了,孔尚元不好窮追不捨,趕忙道了謝,又笑問道:“應天城裡,四月初八可有甚講究?”
“哪是應天城的講究?”洪夫人解釋道,“原是蒼梧西垂苗家的姑娘節,陛下於石竹起家,朝中苗民頗多。既是他們過節,大家夥跟著熱鬧。卻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外朝的臣子得知陛下喜過此節,得了什麼似的,跟著興頭起來,一年比一年盛大。城裡城外,以及江南江北的幾個軍營,都載歌載舞。倒有些大唐盛世,歌舞昇平的模樣。”
把女眷當豬養的孔尚元幹笑:“卻有大唐風采。”心裡不住犯嘀咕,這股歪風不至於傳去海右吧。
哪知洪夫人肅容道:“前日孔彪寫信回來,怎地聽說公府還有守節的青年寡婦?”
孔尚元道:“她們自願守節,當敬重之,豈能迫嫁?”
洪夫人冷笑:“舊都陸氏家廟,陛下命直接推平,你們還明晃晃的留著青年寡婦。休怪老婆子危言聳聽,惹她火起,孔子廟都砸你個稀巴爛。她前日還把孟子數落了一頓,先賢裡她最待見的只有荀子。何況尊祖也沒講過貞潔牌坊的高論。”
孔尚元糟心的道:“一時尋不到好的,難道胡亂嫁了?那不是毀人終生麼?何況有些不想母子分離,又當如何?”
洪夫人擺擺手:“你同我分辨無用,又不是我做主。總歸,我老婆子只因同姓同鄉,略多幾句嘴罷了。陛下能把個支離破碎的天下,扶持到今日的地步,你們休指望糊弄她。是了,你們不曾早送個信來,預備住哪處呢?你瞧見了,我家場院小,擠擠能住下,只怕委屈了你們。”
孔尚貞忍不住道:“郡王就不照應一二。”
洪夫人苦笑:“事到如今,不必說那自欺欺人的假話。他恨我們害死發妻,恨我們累的他母親孩子盡亡。對庶出的孔彪和家中幾個侄女侄孫女還能有個好臉色,其他人……”
孔尚貞沉默,理法上,孔彰此舉簡直大逆不道。可他要講禮法,也不造反了。
洪夫人疲倦的閉上眼,孔沫小小的屍首在她眼前飄蕩。此時此刻,面對孔尚元,方知孔彰之心情。願萬千兵馬中救她們出來,乃仁至義盡。換成自己,定然沒有這等心胸。而今孔彰位高權重,能成陌路,已是大幸,還能多求什麼呢?至於衍聖公府,更與她家無關了。
孔尚元自是不會屈居小院落,使僕人去外頭租了個小院,見洪夫人精神不濟,連忙告辭。
次日,接到訊息的孔彰,只給了幹淨利落的兩個字:“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