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156不見
曲阜的田間地頭, 出現了測量隊。衍聖公孔尚元對著孔彪, 憤怒的道:“你竟想吃裡扒外不成!?”
孔彪平靜的看向孔尚元:“土改為梁朝國策,豈能由我個小小八品能左右?海右郡內, 公府佔田足足有一成之巨, 而皇家名下無土半分。我不提甚‘民為貴, 社稷次之, 君為輕’的大道理。只說官場規矩, 陛下能容得下公府麼?”
孔尚元冷笑道:“幾千幾百年都這般過來了,歷朝的皇帝都能容, 怎麼, 偏她不能容?”孔家不消繳稅, 自然容易囤積土地。要知道從皇帝到百官,皆為孔子門生,誰敢對著老師家下手,天下人唾棄之,於是對孔家的小動作, 朝廷權當沒看見。數代積累,其奢華富足, 難以形容, 怎能捨得下?
利益之爭是說不清道理的, 孔彪沒跟孔尚元對嘴對舌,而是道:“總歸陛下明旨,天下土改。昔日江南吳家勾結海盜頑抗,白閣老直接帶人抄家滅族。我們明人不說暗話, 我們家雖姓孔,粗俗點道來,不過是注水豬肉。如今身無長才,朝廷愛怎麼折騰,都犯不著我什麼事。公府想如何,請自便。”
孔尚元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當日賀賴烏孤抓人,公府尚可抵賴,洪夫人等定居應天後,他家土地盡數落入公府手中,孔嘉猷父子登時成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莽漢。拿著公府做人情,好逞自己才能,藉此往上爬,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好半日,孔尚元笑道:“我倒有些浮財,沒了地,尚能勉強度日。貴府當真就只靠著郡王的俸祿麼?”說畢,又暗示道,“貴府也是有地的。”
孔彪聽的好笑,難道孔尚元把他家土地退回來,他便敢與朝廷作對了?休說孔彰與家族不親,便是他真心親近的丘敦家,那般哀求,管平波也沒動容過半分。孔彪多想不開,冒著惹怒管平波的風險,去幫著衍聖公府?管平波公然嘲諷孔子又不是一回兩回,滿朝上下屁都不敢放。再則她原出身不差,家裡五十畝田,鄉間尋常地主都沒她家有錢,硬生生被逼成了小老婆,全賴族人欺淩。
原本聚族而居,為了是不叫外人欺,到頭來族人倒比外人還狠。她當年若淪落青樓,哪還有甚九五至尊的好事?她能打,可青樓的老鴇什麼沒見過?日日只給個半飽,沒三二年就死了。親奶奶下的毒手,回想起來,竟是比她徵戰南北還叫人後怕。故滿朝誰不知道龍椅上那位最恨宗族,分個田都要把大宗打散到各個村落。孔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就算沒有囤積土地,也非拆了不可。天都變成這般模樣了,衍聖公府怎底就沒當回事?
孔尚元見孔彪不說話,竟不知怎生遊說。硬槓顯然是不能的,歷代開國帝王,或多或少的借了豪強的勢,豪強在朝中自然有話語權。唯有管平波,她是真土匪婆出身,做跳板的竇家被她砍了個血肉橫飛,至今縮在君山島上,輕易不敢出門。孔家能跋扈上千年,果真是朝廷尊師重道麼?無非是朝中大員皆不覺屯田有何不妥,順便彰顯自己的道德,大家齊發財罷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孔彪信已傳到,拱手告辭。孔尚元也不虛留,親送至門外,折回屋裡沉思。
“衍聖公府……”孔尚元口中喃喃。他的公爵還是伊德爾冊封,管平波並未下旨,彷彿天地間並不存在衍聖公一般。江南豪強次第零落,他隱隱感到衍聖公府好似走到了末路。
咬了咬牙,孔尚元喚來僕從:“收拾行李,我去趟應天!”
家族存亡之際,孔家從來行動快如閃電,譬如剃發易服,譬如蓄發更衣。
四月初八日,孔尚元抵達了應天。剛下船,就被洶湧的人潮驚的夠嗆,半日僱不著轎子,只得隨著人流步行。進到城中,更是摩肩接踵,擠的人仰馬翻。沿途隨處可見兵丁維持秩序,小商小販更是在人群裡左突右撞。孔尚元兩眼發暈,艱難的往洪夫人的住所走去。行到半路,竟是看見了孔擇鄉之長孫孔淵,支著個攤子,龍飛鳳舞的寫字,他老婆在旁收錢。孔尚元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孔彰竟是絕情至此麼?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孔尚元擠到了孔家所居的巷口,回望滿街滿谷的人,其弟孔尚貞嘆道:“應天果然繁華。”
孔尚元心中五味陳雜,他曾來過應天遊玩,然百姓絕非今日之氣象。
巷子裡靜悄悄的,想是都去了街上湊熱鬧。孔尚元的僕從敲了七八家門,才找到了孔家院落。
簡簡單單的四合院,洪夫人坐在葡萄架下曬太陽。聽僱工報孔尚元親至,驚訝的迎了出來。待見到了孔尚元兄弟二人,更是難以置信:“公爺怎地來應天了?可是陛下宣召?”
孔尚元兄弟先朝洪夫人見禮。因孔擇鄉一支先前窮困,娶妻頗晚,以至於比孔尚元高了不知多少輩。禮制裡雖講地位尊卑,卻更重家族老幼。譬如說某皇子,路遇某閑散宗室,縱然是皇子位尊,也要行個家禮,方顯得有修養。似孔尚元與洪夫人這般,本該互相行禮,奈何孔尚元只是個前朝公爺,洪夫人卻是當朝郡王之祖,孔尚元不得不客氣三分,規規矩矩的行了晚輩禮,才跟隨者洪夫人進到屋內。
略略打量了四周,洪夫人的院子比在海右老家的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孔尚元心裡更加發沉,不由問道:“不知郡王在何處?我們該去請個安才是。”
洪夫人抿了抿嘴,問道:“你們來京所謂何事?”
孔尚元苦笑道:“自然是為了家中祭祀之事。”
洪夫人頓時瞭然,莫日根出任海右郡都指揮使,很難說沒有他身為異族,與中原各家族都毫無牽扯的緣故。孔家祭田只怕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