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幾個人略談了幾句,便轉到了下一件事。只見聶童蒙指著輿圖道:“我們勝在人多,姜戎勝在馬壯,不宜硬碰硬。然,兵強馬壯須得上好的糧草去喂他。我們不必打他們的城池,只管在城郊縣裡,把那投降了姜戎的漢奸除掉,他們沒了養分,自會枯竭,便不攻自破了。”
幾個人接連叫好,唯有張雲亭一言不發。眾人以他為首,不由問道:“首輔有何憂慮?不妨與我等分說一二。”
張雲亭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諸位的計謀自是好的,可如今天下並不止有姜戎。我們毀了姜戎的根基,豈不是為梁朝作嫁衣裳?”
易含章拍案道:“難道我們就不能在她南朝如法炮製?照例毀了她的江山?”
歐鳴謙畢竟是兵部尚書,比易含章更懂軍事,十分委婉的道:“姜戎的均田令,便是我們不反,他未必能推行。梁朝卻是真的人人有田種。我們帶著兵馬過去,那頭喊兩聲分田,只怕有奶便是孃的泥腿子們,立刻要倒戈,我們謹慎為上。”
張雲亭吐出一口濁氣,看向幾位盟友道:“從那日我們議定起義,我便一直在想。想我們的出路,想天下的局勢。”稍作停頓,又繼續道,“去歲春日裡,太子布日古德親率精銳、協同賀賴烏孤一齊攻打應天,鎩羽而歸。可見虎賁軍戰力之兇猛。虎賁軍崛起僅僅十數年,據伊德爾收集的諜報,其陣法、武器常有更新。待過今年,戰力又當如何?”
虎賁軍作為炎朝的頭號大敵,伊德爾自然少不得在朝堂上時有唸叨。迄今為止,炎朝對上虎賁軍,從未打過勝仗,是不爭的事實。張雲亭等人連應對姜戎且只能迂迴行。事,對付虎賁軍,無異於痴人說夢。現管平波窩在南方不動彈,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張雲亭作為首輔,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聶童蒙苦笑道:“她……的確難對付。”
歐鳴謙道:“雖目光當長遠,卻得顧了眼下。姜戎是再不能容我們的,我們得自己掙出份前程來。上策一統江山,奪回陳朝失地,我們做那中興之臣;中策乃把姜戎攆回草原,與梁朝劃江而治;下策……”歐鳴謙忍著不悅道,“投降梁朝,接著熬。”
聽歐鳴謙說完,聶童蒙開始思考投降梁朝的可能性。張雲亭定然是想過的,不然不會潑冷水。那麼,張雲亭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梁朝實行的是王田制,投降梁朝意味著,即便做到了高官,亦難在家鄉囤積土地,於家族長遠發展不利。史上王田均田的不少,開國之初,均貧富是必要的,這樣能很快的穩定局面,坐穩江山。但時日長了,便漸漸廢止。如此想來,投降梁朝並不是不可接受的。他不信林望舒等人肯認命,誰不想家族富貴綿長,江南黨也不會例外。奈何此言不好當眾說,於是聶童蒙耐著性子,等著大家討論完了上中下策,又說完了日常排程,在散場的時候刻意留在最後,終於等到了與張雲亭獨處的機會。
他那點小動作,張雲亭心知肚明,直接開口道:“巽之有話,直說便是。”
巽之是聶童蒙的字,取“謙讓恭順”之意,與其名童蒙交相呼應。光從名字上便知他亦是有些家底的。可惜世道紛亂,有家底也難保瀟灑,要緊關頭,便開門見山的道:“方才歐尚書所言下策,首輔以為何?”
張雲亭神色疲倦的道:“我們有的選麼?”
聶童蒙無言以對。
“我們要想的不是上中下策。”張雲亭苦笑著道,“而是怎樣積累‘功勳’,藉著匡複河山的大義,去與梁朝的皇帝談。如若我們帶人去投,能許我們怎樣的將來?”
聶童蒙道:“總歸要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張雲亭按著太陽xue。道:“我不怕她不答應,可林望舒會答應麼?朝堂統共那些位置,你若是江南黨,不會從中作梗麼?”
聶童蒙怔怔的看著張雲亭,他此刻方知,高舉義旗的張雲亭心中竟是如此糾結與彷徨,不由問道:“那……大人為何要反?”
張雲亭的眼神倏地變得犀利,看向聶童蒙,一字一句的道:“因為我不想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