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鄭重回禮。
對不起,我只有做最無情的那個人,才能避免更大的損失。
世間並沒有空手套白狼,唯有百倍付出方有機會能獲得些許回報的殘酷。
所謂戰無不勝,不止需要敵人的鮮血澆灌,很多時候,還需踏著自己人的屍骨向前。
我知道難免有犧牲,但還是對不起。
火器研發人員本就是從人丁興旺的家族中選出,九個人的三族,形成了龐大的隊伍。
即便是姜老德,也不可能把親眷帶走。
其幼妹便因生育,沒去“奔喪”,故而連同才出生的孩兒,一併關押。
從個人角度上來講,管平波非常不喜歡株連。
罪止自身,是她深入骨髓的教養。
但在這個沒有高科技手段監控的時代,她只能採用如此殘暴的方式。
囚籠一輛輛從街道上走過,被親屬牽連的囚犯哀慼的哭聲,在憤怒的謾罵下,顯的異常的微弱。
街上圍觀之人,見到囚籠中好幾個孩童,紛紛露出不忍之色,有人低聲道:“長輩有罪殺無赦,然牽連稚子,實在有些過了。”
旁邊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冷冷道:“叛徒家的稚子可憐,那些因叛徒而戰死沙場之人家的稚子便不可憐了麼?”
街上的人道:“烈士遺孤皆有撫恤,雖痛失父親,卻稱不上可憐吧?他們考試還加分呢!”
少年冷笑:“他們老子叔伯都不可憐他,犯的著你來可憐?將軍只流不殺已是客氣,他們父兄不是覺得姜戎好麼?滾去姜戎做子民,豈不是遂了心願?”街上的人急道:“你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那般幼小的孩子,去了姜戎還有活路麼?誅九族的大罪還未必趕盡殺絕呢!”
另一個圍觀的人解圍道:“都少說兩句。
帶著槍炮技術叛逃,與謀反無異,牽連三族不足為奇。”
又對少年道,“非常時刻行非常事,我看你筋骨強健,將來怕也是想當兵的。
待到日後你做了大將,有了戰功,天下又太平了,便勸著將軍些吧。
牽連到孩子,終究不是仁政。
行王道,方可天下歸心!”
少年臉上霎時爬滿了憤怒,還待說什麼,母親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炳瑞,街上人多,仔細撞著,快過來。”
名喚徐炳瑞的少年只得往母親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小段,剛才激動的情緒冷卻了下來,牽起母親的手,默默往回走。
沒走兩步,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囚車的末尾剛好駛離了他的視線。
徐炳瑞眼睛發酸,咬了咬牙道:“媽媽,我想去參軍。”
徐母怔怔的看著兒子,良久,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是媽媽不讓你去,只是你過不了虎賁軍的政審的。”
徐炳瑞突然大叫道:“我阿爺才不是叛軍,他才沒有叛逃!他定是烈士,定是當年的人漏登了他的名字。
我徐家沒有孬種!沒有叛徒!”說畢,想起方才那路人說的“大將軍”的話,絕望的嚎啕大哭。
徐母含著淚,拖住哭泣的兒子,慢慢的走向了自家的豆腐攤。
天上飄來烏雲,亮堂的天空霎時陰了。
徐母抬頭看著天,她亦不信好不容易從奴籍中掙脫的丈夫,會心甘情願的跟隨潘志文叛出虎賁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天讓他分去做了潘志文的部下,天讓他沒被統計在烈士名單裡。
這都是天命,凡人違逆不得。
她太懂兒子對叛徒的憎恨,如果沒有叛徒,他們母子依舊舒舒服服的生活在鄔堡裡,生病了有大夫;農忙了有人幫插秧;孩子不必小小年紀出來討生活,落得個大字不識的下場;更有無限風光的前程擺在眼前,想做文職便做文職,想當戰兵便當戰兵,而不像如今,前路茫茫。
可世間沒有如果,天堂到地獄,不過一瞬間。
孤兒寡母、舉目無親,生存何等艱難?可他們還是活下來了。
囚籠裡最後的哭聲消失在風裡,在萬千被牽連的無辜面前,流放已經是很輕的責罰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