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彰不想成為自己討厭的人,他有脾氣,但並不小氣。見唐春榮抖如篩糠的模樣,淡淡的丟了句:“翌日見到你父親,我會剁了他餵狗。然罪不及妻女,你拿我當尋常上峰即可。”
唐春榮抬起頭時,孔彰已經走遠。她怔怔的看著孔彰的背影,心中五味陳雜。她能明確的感受到孔彰對她的厭惡,但她依然活著,沒有任何刁難。剋制與寬容,這就是虎賁軍崛起,而陳朝衰落的緣故麼?如果她的祖父不曾昏聵,那麼她是不是永遠不必經歷噩夢?可沒有如果,如今已是楚太初三年,而唐家的江山,徹徹底底的滅亡了。
七月初一,竇宏朗在眾望所歸下當上了太子。趁著喜慶,他替竇向東頒布了永安郡主竇則雅下嫁李運長子的旨意,同時還有與林望舒眉來眼去達成的協議。管平波不置可否,靜靜的等待著自己的冊封典禮。
七月初九,卯時。宮中鼓聲響起,為冊封而臨時住進興聖宮的管平波在陌生的床鋪上起身,在眾侍女的環繞下,慢慢的穿太子妃大禮服。昨晚被她趕去書房的竇宏朗踏入屋內,宮女太監一擁而上,仔細打理著他的太子服飾。
楚朝都城設在江南,旁的或許不如陳朝當年的奢華,卻因地利,於禮服上竟可堪比陳朝鼎盛時光。層層疊疊的禮服足足穿了個把時辰,九翬四鳳冠、深青翟衣,為皇太子妃禮服。僅次於皇後的裝束,沉重的珠冠壓的人脖子不自覺的僵直。不過管平波每日習武勤練不輟,略微調整了下姿勢,便已適應。
無需女官攙扶,走動間,珠牌晃動、寶鈿輕顫。先行至奉先殿拜祭先祖,而後至福寧殿,等待竇向東升座。中風的竇向東似木偶般被人扶在寶座上,怔怔的看著管平波肅立叩首。足足八拜後,禮官叫起,女官攙起管平波,二人再次對視。竇向東第一次避開了管平波的目光,管平波揚起笑容,躬身後退至宮門口,轉身往仁明宮拜見貴妃。
貴妃黃氏,三皇子竇崇成之生母。嫁進竇家時,從未想過有今日之榮光。然從嫁進竇家那一日起,她便被正妻肖金桃死死壓制,直到肖金桃亡故多年,陰霾都揮之不去。貴妃之位,更像竇向東因後宮空虛故而隨手賞賜。管平波下拜的瞬間,黃貴妃的身體不自覺的微微挪動了些許。珠牌觸地,又隨主人起身,管平波的姿態從容輕盈,彷彿沉重的禮服在她身上毫無重量一般。莊嚴肅穆的四拜禮後,管平波退出了仁明宮,重新回到了興聖宮。
竇宏朗端坐在興聖殿主位,居高臨下的看著管平波匍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再是說得夫妻一體,在禮制面前,主奴關系暴露的徹底。子女對父母,也不過四拜之禮,太子妃參見太子,亦需四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麼夫主於妻子而言,又該是怎樣的權威?管平波嘴角噙著微笑,在如此苛刻與不公之下,她怎會有耐心,熬到竇宏朗老死呢?
禮畢,太子妃升座。王妃、公主、郡主及外命婦于丹墀拜賀。終是被封做楚王妃練竹尷尬的立在眾命婦之首,隔著宮門,遙望太子妃。宮門內外的距離,是那般遙遠。她有時候不免想,若當年沒有趙猛挑撥,今日高坐在殿中的人會不會是自己?或是當年不曾兼祧,她是不是依然可以隨侍在竇宏朗身邊?可過去的事不會重來,她的命運亦是從始至終都由他人主宰。
太子妃鳳冠的光芒如此耀眼,練竹忍不住暗自感嘆,她竟真的從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婢女,做到了太子妃!距離母儀天下,僅僅一步之遙。非親身經歷,誰能相信這段傳奇?喜慶的樂聲綿綿不絕,回過神的練竹眼睛發酸。明明丈夫就在眼前,她卻成了個活生生的未亡人。
皇家禮儀威嚴肅穆,一應禮制皆有流程。全場除卻禮樂外再無絲毫雜音。王妃並眾命婦禮畢,依次退出興聖宮,管平波終於在禮制上成為了真正的太子妃。
竇宏朗笑看管平波:“你還是穿大紅的好看。”
管平波但笑不語,到了太子妃的份位上,再無顏色限制。只要她願意,穿什麼都行。竇宏朗起身,拉起管平波的手,柔聲道:“禮服重的很,為夫陪你回宮更衣。”
管平波輕笑,以竇宏朗的審美,這般對著自己做作,著實太難為他了。
竇宏朗側頭,無奈的道:“你在笑我什麼?”
管平波抽回手,調侃道:“笑你今日玉樹臨風。”
竇宏朗道:“好你個小霸王,看為夫怎生收拾你。”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誰收拾誰?”
竇宏朗幹咳兩聲,趕忙閉嘴。行到後院,胡三娘在門口跪迎,太子良人的禮服在太子妃禮服面前,寒磣的不忍直視。胡三娘連連幾次深呼吸,想著兒子的前程,才沒咬碎一口銀牙。管平波隨意叫起,胡三娘假笑著與珊瑚一齊進了內室,伺候管平波更衣。
夫妻二人皆卸了大禮服,管平波換了家常的襖裙,她的短發將將及肩,散發出黑亮的光澤。竇宏朗伸手撫過:“還須得長二三年才好看。”
管平波垂下眼眸,第二個人說她長發好看了。果真如此麼?不過將來要戴冠,那就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