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軍起家不久,廣大農民幾乎都掙紮在溫飽線上, 故此前管平波沒有考慮過積極發展商業。販賣木材與竇家, 更似利益交換, 談不上正兒八經做生意;而隸屬於虎賁軍的流動供銷社, 亦非商業。供銷社的存在, 為平時提供日常所需,秋收協助稅收徵取以及作為監察的暗線。是管平波控制二州基層的利器。故原該歸屬後勤的供銷社,被管平波裝作忘記, 繼續留在鎮撫的地盤上,打著關心百姓生計的旗號, 由陸觀頤直管。這般統治手段, 更多是組織結構上的,基本上沒有太多能帶動經濟的效果。
華夏是個徹頭徹尾的農業文明。在此秩序下, 土地成了最寶貴的存在。因此華夏的人民不管是種田、經商還是做官, 有了資本後,優選無一例外的皆是囤積土地。但土地的總額是有限的, 一部分人圈地後, 必然有大量的人喪失土地,成為佃農或流民。同時, 因為所有的資本都置換成了土地, 亦沒有了流通,形成了無數次出現在歷史課本裡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列強曾被逼到用鴉片來摧毀, 也沒取得多麼大的成效。最終成功走向商業的,是土地國有。
土地國有的好處自不消說, 耕者有其田乃農業文明的華夏千百年來追求的夢想。但很少有人想到,一旦土地國有,勤勞聰慧多打了兩鬥糧食、先富起來的小撮人,他們的錢財會流向何方?他們或許未必會投資,搞不好像大鹽商那樣極盡奢華的揮霍。但即使他們把錢都花在奢侈品上,亦能養活一大批工匠,甚至一個産業。這就是製造業的力量。
因此,從石竹分田開始,管平波分的給農民的地,都算不上多。完全沒有漢初時丁口百畝的豪氣幹雲。為的就是不讓百姓綁死在土地上,為了發家致富,不得不進行手工業生産,或者尋求別的出路。單一的農業結構,實在太脆弱了。
把孔彰與陸觀頤攆出門的管平波回到辦公室,在等待蘇小小到來的時間裡,隨手翻著蒼梧的輿圖。蒼梧如今最富庶的有三處,分別是巴州、潭州與雁州。巴州不曾受創、雁州則有鹽礦,唯有潭州的經濟恢複起來最吃力。管平波用手指在潭州上放虛空一劃,水路縱橫的潭州,確實是個不錯的商業中心。
梁州與梅州主要作物是糧食,所産的棉麻極少,這等軍需物品,便是有多的,管平波也會選擇囤積。火器研發如火如荼,她將來與姜戎的對抗,必然重度依賴武器代差,因此她還得囤積大量的諸如豬鬃、桐油等物,光靠本地産是不行的,須得交易才湊的夠數。如此一來,經商的確迫在眉睫。
管平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事情沒完沒了了還!”不知打下這江山後,又有什麼么蛾子等著她。
蘇小小費盡心力給孔彰做衣裳,為的就是藉著孔彰往上爬。沒料到孔彰沒看上她,倒叫管平波看上了。接到管平波傳喚的訊息,知道管平波最是雷厲風行之人,她衣裳也顧不得換,提著裙子就往辦公室飛奔。
管平波坐在桌子後頭,抬眼看向蘇小小。只見她身著淺藍色的披風,下著大紅襖裙。襖裙上星星點點的白梅花,與披風兩肩處交相呼應。裁剪極合體的衣裳,漿洗的闆闆正正。雖只是棉布,看著就是比尋常的顯得高檔些。自來大批次生産的衣裳,物美價廉為第一要素。管平波想要進軍服裝業,不可能去做絲綢的衣裳。那樣資金量大出貨少,遠不如棉麻布傾銷帶來的經濟利益。要知道管平波不是商人,而是統治者。奢侈品固然能賺不少錢,但能解決的就業太少。棉麻則不同,這是一個産業,一個能帶起周邊無數家庭的利益鏈條。賺的少有什麼關系?可以從稅收裡頭找補啊!
管平波笑著對蘇小小招手道:“蘇先生過來坐,我有事要問你。”
蘇小小道了個萬福,柔順的往管平波右下的位置坐了。
管平波開門見山的道:“蘇先生於穿衣打扮上,似很有研究。”
蘇小小忙謙虛道:“婦道人家鎮日裡關在家裡,閑來無事琢磨些小巧,將軍見笑了。”
管平波笑道:“不必太過自謙。我看你今日穿的衣裳就極好看。然棉布到底好染好配,麻布卻是泛黃,倘或你只有麻布衣裳穿,可有法子收拾的比旁人的好看?”
蘇小小笑道:“麻布也分許多種。有好的雖泛黃,卻似紙張一般,很是素雅。譬如一件麻布的襖子,只消在袖口壓條隱隱約約的黑線,黑線外再壓條白邊,立刻看著就不同。這等顏色不夠純的衣料,切忌用大紅大綠來配它。索性讓它清清淡淡,反顯出味道來。就如咱們營裡戰兵的衣裳,倘或不用省錢,再染深些顏色,便比如今好看了。”
管平波聽的連連點頭:“男子衣裳多為素色,你這麼一提,我倒覺著男裝用麻布更相宜了。”
蘇小小道:“麻布又稱夏布,夏日裡炎熱,穿不起綢子的人家,倒多愛穿它。奴聽聞虎賁軍為養兔子,種了許多苧麻,將軍可是想借著地利開布莊?”
“在我跟前無需自稱奴。”管平波先糾正了下蘇小小的謙稱,又道,“布莊不好,不過賺幾個辛苦錢。我想開成衣鋪子,把那衣裳分了尺碼,買來就能穿。我們有紡紗機織布機縫紉機,可比別處便宜多了。可我不願打價格戰,一味壓價雖有賺頭,到底不美。價格是要低廉些,可人家原先有認準的鋪子,我們是後來的,如何引的人來光顧,少不得費點心思。方才孔將軍穿著你做的衣裳,著實亮眼,我便想著,請你來想些花樣子,叫工廠裡做了,豈不是比別人的又便宜又好看?”
蘇小小心中一喜,她們行院裡有句名言,叫做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蓋因若婊子對恩客生了情誼,還如何做的了生意?蘇小小對著孔彰百般勾引,不過是為著借一借權勢,好護的自家周全。此刻遇著了比孔彰還有能耐的,她自是使出渾身解數,把往日為了豔壓群芳琢磨出的巧思,一股腦抖落了個幹淨。衣裙腰帶鞋襪帶包袱怎生搭配,說了足足兩刻鐘還停不下來,只把管平波個糙漢子聽的頭昏眼花,忙打住道:“搭配上的事,說的都不甚明白。你可會畫圖?”
蘇小小道:“會畫兩筆,只不大好。”管平波忍不住問道:“你原先是做什麼的?”這年頭女孩子能識字又能畫畫的很少見啊。孔彰幹的漂亮,晚間定要給加個雞腿!
蘇小小垂下眼,低聲道:“不敢瞞將軍,能學琴棋書畫的,不是大家小姐,也就是我們了。”
管平波問:“青樓?”
蘇小小嗯了一聲。
管平波笑道:“你不想別人知道,我定不說出去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