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公審
一艘烏篷船悄悄靠近了飛水城。飛水縣城逢一六為集, 今日正是趕集的日子。江上來往的烏篷船不少,馬蜂帶著四五個人,駕著船混在其中, 很不起眼的模樣。
帶上草帽, 不動聲色的混進了縣城, 一片繁華祥和景象。馬蜂忍不住退出城門, 抬頭看了看城樓上的飛水二字,才確認自己沒走錯地方。馬蜂壓了壓頭上的草帽,心裡不住犯嘀咕,不是說管老虎要打飛水麼?怎地什麼動靜都沒有, 敢是迷路了?還是張和泰上當了?
恍神間, 不小心撞到了個行人, 那人立刻跳腳罵道:“你要死咧?眼瞎了啊!”
馬蜂笑著陪了個不是,那人不依不饒的罵了好幾句, 方才罷休。馬蜂暗自翻個白眼, 暗罵梅山蠻都是瘋子!
在蒼梧郡的地界上,梅州可謂獨樹一幟。不單風俗迥異, 連語言都與別處全然不同。且他們音調極高,便是尋常說話也似吵架。同樣是三五個人在路邊閑談, 愣是能比旁的地方的人聲音大了好幾倍。數不盡的奇風異俗就更別提了。馬蜂實不喜此地, 卻是之前在飛水鐵礦做過管事, 說的好一口飛水話,才被竇向東派出來打探訊息。哪知到了飛水,風平浪靜, 且趕集人數比原先還多,心中著實納悶不已。
又走了一段,人流越來越密。馬蜂尋了個看起來和氣點的人,點頭哈腰的道:“這位哥哥,我是鄉下來趕集的,問哥哥一聲,今日人怎地這般多?”
那人噯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今日有戲看嗎?”
馬蜂道:“哎喲!那我行大運了,可是梁州的戲班子?”
彼時在左近,梁州戲曲最是有名,故馬蜂有此一問。那人卻道:“甚梁州戲,是什麼公審大會!”那人說完陌生的詞,興奮的手舞足蹈,“你在鄉下不知道!地主都被抓起來了!要遊街!要砍頭!好大的熱鬧!戲班子比不了!”
馬蜂奇道:“什麼抓地主?哪個地主?”
那人正要說話,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路人奔走相告:“來了來了!是孫舉人家的打頭!”
就有人幸災樂禍的道:“準備好石子沒?”
周圍人紛紛訕笑,不肯答言。一人撇嘴罵道:“孬種!”
圍觀群眾吵吵嚷嚷間,幾輛牛車拉著囚籠緩緩而來。馬蜂正是來探聽訊息的,掙命的往前擠。他下盤極穩,百姓皆不是他的對手,硬擠出了一條道,卻被一排麻繩擋住。忽聽一人大喊道:“別擠!別擠!不許過線!”
是官話!馬蜂順著聲音望去,沿街筆直站了一排短發短打的漢子。再看遠處,一抹豔紅隨風而起,白色虎頭映入眼簾。馬蜂腦子嗡了一下,老虎營!
怎麼可能!馬蜂飛快觀察著周遭環境。紅旗飄揚,張和泰描述過的特徵一一對上。默默計算了一回時日,管平波六月底才從石竹出發,難道她竟只用了半個月,就打下了飛水城麼?更令馬蜂驚懼的是,他在趕車的隊伍裡,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那是鐵礦的礦工!他們也剪了頭發,穿著老虎營的衣裳,抬頭挺胸在前開道。馬蜂難以置信的盯著礦工從眼前走過,他們打了幾個月沒打下來的礦山,管平波不到半個月就打完了!?她到底怎麼做到的!?
閃神的馬蜂被人群推的一個踉蹌,醒過神來,順著人流,往觀音廟的戲臺子走去。靠近戲臺,一道道的木柵欄阻斷了行人的去路。圍觀群眾被強行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馬蜂好容易擠到前頭,想再靠近,卻被人攔住:“這一段限流了,你就在此處看吧。橫豎戲臺子夠高,什麼都看的見。”
就有人起鬨道:“聽不見怎辦?”
維持秩序的戰兵聽不懂飛水話,權當沒聽見。鬧哄哄了許久,圍觀群眾佔滿了整個坪,連左近的瓦背上都站上了人,方才的囚車才慢吞吞的沿著規劃出來的道路開到了戲臺下方。
遊街的時候,打頭的是孫家,審判的時候他家倒排在了最末。頭一個被押上戲臺的,正是本地最大的地主,亦是把控礦山的豪強劉大戶。仇富實乃常態,原先就對劉家羨慕嫉妒恨的,此刻見他狼狽,怪叫不止。也有讀書人混在其間,甩著袖子大罵人心不古,分明是一群髡發異服的妖孽殺了進來,你們怎地還叫起好來!
老百姓哪管那麼許多,管平波兩日蕩平飛水,對百姓秋毫無犯。緊接著就是張貼告示,為民伸冤。半月下來,與百姓接觸頗多。本地百姓早知道老虎營剪頭發乃是圖省事,還是他們華夏,並非異族。只不過飛水與石竹全然不同,石竹半羈縻,飛水卻因地理位置,被朝廷盯的死緊。數代徵戰,於宋朝徹底把山民打服。接著行政區域幾次分割、轉移。歷經幾百年,徹底漢化。此處礦産豐富,有鐵、煤、銀、硫、芒硝等,還有資水、湘水兩江交錯。物産與水運共存,比石竹略微富庶。自然而然的,便有了百工、亦集齊了士農工商。而不似石竹那般,不獨沒有士,連正經的大商戶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