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裡的一切都是潮濕的。
抓土匪的幾個人也不例外。
渾身上下都是泥濘,不知如何處理的後勤人員只得用塊木板把人抬到了鹽井,先烤幹了再說。
管平波趕到的時候,幾個泥人渾身冒著白煙,跟一群貓搶佔著火邊的地盤。
管平波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跟前,問道:“什麼情況?”
木板上的姚麻子痛苦的蜷縮成一團,不住的淌著淚,恐懼席捲著每一個細胞,我吐血了,我……要死了麼?
管平波見人死命捂著肚子,嘴角還有血跡,登時頹然。
胃出血,在此時,無藥可治。
姚江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軍爺,求你們救救他,救救他!”
旁邊一個進營賣雞蛋的老漢道:“唉!跑斷了腸子,沒救的!”
都吐血了,哪個不知道沒救?不過死馬當成活馬醫。
姚麻子腦子一片空白,良久,他想起了他的老婆孩子,還有鹽。
伸出手,抓住了管平波的袖子:“幫我把鹽……送回家……”珍貴的鹽,不能交給別人。
姚江沙會偷鹽,但有姚江沙在,老虎營不能賴賬。
兩邊牽制,他的鹽才會安全到家。
管平波蹲下身子,平視著姚麻子道:“好,我使人送回去。
有什麼想吃的麼?”
姚麻子張了張嘴,他想吃的太多了,白米飯、雞蛋、肉……小時候,年景還好,過年的時候,阿媽會在肉裡放糖紅燒。
甜滋滋的,咬一口,滿滿都是油。
香噴噴的汁液澆在飯上,拌勻,吃到撐。
那種幸福感,三十年了,都忘不掉。
什麼時候沒有肉吃了呢?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有一年收成不好,他們家交不上租子,只得借貸。
高利貸九出十三歸,然後家裡就永遠在還債。
想起債務,姚麻子一個激靈,腎上腺素急劇的分泌。
他松開管平波的袖子,猛的拽住她的胳膊,鼓著眼睛道:“我要見管老虎!!!”
口水濺到了臉上,管平波沒躲,沉穩的道:“我就是。”
姚麻子呆了下:“這麼小?”
管平波沒有廢話,直接問:“什麼事?”迴光返照的時間可長可短,不能讓無關緊要的話耽誤遺言。
姚麻子激動的道:“我有一個老婆,兩個女兒,賣給你,都賣給你!不要錢!不要幹飯,稀粥就行!我簽字畫押!”說著翻身而起,揪住姚江沙道,“你給我做中人!我要賣老婆!”又看牽驢的,“兄弟,你也幫我作證!我老婆賣了!賣了!賣了就是別人家的了!姚青山不能要賬!”說畢,無力的倒回木板上,嘴裡喃喃的道,“老婆賣了……已經賣了……姚青山就不能賣了……”
哀求的眼,再次看向管平波:“她們能做活,吃的少,幹的多。
我兩個女兒,你可以倒手賣給人做童養媳,有賺頭的。
管老虎,買我老婆劃算!”
不住的遊說,不過想給老婆孩子尋一條幾乎看不見未來的生路。
管平波不知為何,想起了管老爹。
殫精竭慮的周旋,護她長大,卻在她沒有足夠大的時候,撒手人寰。
那一天夜裡,在床板上掙紮的管老爹,是否也是這般哀求著老天,來個人,把他女兒買走,給一口飯,給一條活路?做丫頭、做奴婢、做童養媳、做小老婆都好,給口粥能活著就行!卑微到塵埃的期盼,是他們全部的期盼。
“我買了,多少錢?”
姚麻子道:“不要錢,鹽也不要了。
她們吃粥就行,不用飯的,很好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