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二房,妾強妻弱, 著實算不得太平。幸而肖金桃有分寸, 加之管平波直接倒向練竹, 才擠兌的胡三娘沒了聲息。胡三娘囂張多年,她孃家人亦跟著不知撈了多少好處,少不得做著胡三娘扶正的春秋大夢。如此, 胡家與練家自是不合。兩邊說是閑話, 實則機鋒, 你一言我一語, 直到近四更才消停。
陸觀頤徹底走了困, 只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管平波倒睡的香甜,一覺醒來, 看見陸觀頤兩個黑眼圈, 便道:“似竇家這般大戶, 在我們鄉下,娶親是要擺三天席面的。親戚們高興了, 住十天半月的都常見。你實在受不了, 往媽媽屋裡睡兩晚去。”
陸觀頤蔫蔫的道:“我去媽媽屋裡,阿爺住哪?”
管平波道:“老姨奶奶處唄。不過那些當官的與富戶, 只怕吃了早飯就走。客院定能空出來。我們休同這幫女眷磨牙, 往客院裡住半個月,不信他們在年根子底下還賴著不走。”
陸觀頤想著搬家就煩,前次肖金桃一氣給她添了六件裘皮,八套冬衣, 兩大匣子首飾,再加上零零碎碎的諸如帕子銅盆,怕有好幾箱子。她又不是真一點煙火氣都沒有的大家小姐,好賴做了幾年丫頭,人來人往的,不把東西搬盡了,一準要被偷。再有,她與管平波都極愛幹淨,屋裡從來沒有蝨子的。可旁的人不好說,想起那四處亂蹦的蝨子,她就當真恨不得管平波立刻造了反!
深吸一口氣,略略平複了下一宿沒睡帶來的情緒,坐在梳妝臺前細細上妝。她日常都只薄施脂粉,今日要蓋住眼下的痕跡,少不得上了大妝。反手梳了個華麗的發髻,戴了一套金簪,再換上歲寒三友的大紅織錦緞袍子,饒是管平波日日見她,都想上爪子調戲兩把。就這麼出得門去,在院裡熙熙攘攘扯閑篇的女人齊齊一呆。白日裡上了妝的陸觀頤,較之夜裡燈光下的她,更漂亮的不似真人。
不遭人嫉是庸才,可屋中正收拾,她也只得避到外頭。又不敢出院門,不然叫哪個當官的瞧見了,必生事端。二房住了二三十號女眷,在哪間屋都擠得慌,可不就全在院中透氣了麼。幸而今日老天開眼,不再下雪,練竹把院中架了幾個火盆,預備招呼親戚們吃飯。眾人才醒過神,紛紛尋碗好祭五髒廟。美人什麼的,哪裡有吃飯要緊!
上回竇家升官,因請了程知州,不大得臉的親眷都沒下帖子。此回乃長孫媳婦過門,日後的宗婦,總不好不讓親戚見上一見。加之上回沒湊到熱鬧,此次不請自來的就有好幾十。人都到了,大喜的日子難道還趕出去?少不得一併招待。因人實在來的太多,各房親眷就歸了各房安頓。
族人反倒好說,泰半都在島上,城中鄉下的不必都往竇向東家擠,橫豎只要他管飯即可。故昨夜便商議妥當,早上誰家的姻親就在誰院子裡招待,方才省事。二房通只有一個小廚房,平日裡做做一家幾口的飯食還好,忽的添了許多人,一時忙不開,早起便下的是面條。雖看似簡陋,面湯卻是熬的極濃的高湯。再置一大盆燉肉做澆頭,並炸了幾十個雞蛋,十分實在。二三十號人各抱著湯碗吸溜著面條,連冬日裡的寒意都祛掉了幾分。
幸而這幫親眷尚有分寸,知道竇家講究,沒把家中孩子帶來,不然幾房非成了花果山不可。陸觀頤自是不會去外頭與人搶面吃,管平波見她無甚胃口的樣子,令雪雁打了一小碗燉肉,切了一碟子醬脆蘿蔔皮擱在一邊。自己架了個小鑄鐵鍋,不一時熬出一鍋香濃的南瓜糯米粥來。
所有顏色中,橙黃色最引食慾。管平波拿細瓷碗盛了粥,連同燉肉與蘿蔔皮一同擺在陸觀頤面前道:“身上不爽快時不宜吃太多,以免加重負擔,卻也不能一點都不吃。粥與蘿蔔皮是不打緊的,肉想吃便吃兩塊,不想吃便罷了。今日你萬不能出門,我卻要去正院裡頭走個過場。巴州堂客最是潑辣,我把雪雁一併留給你。如有爭執,你只管把門關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陸觀頤笑道:“哪有那般嬌氣。日頭不早,休叫新人等急了。”
管平波囑咐了雪雁幾句,與練竹忙忙往正院裡去。因竇家在島上,來往不便,昨夜留下的官客富商,都是吃了早飯才走。沈秋榮見禮的時辰便直推到了巳時三刻。練竹趕來時,同樣要招待孃家人的張明蕙與賀蘭槐也才剛到。新人見禮,不過是磕頭放賞。管平波細瞧了沈秋榮一回,長相中平,眼神靈動,是個典型的巴州姑娘,將來又是悍婦一枚。
竇家三兄弟,昨夜都被親戚擠兌的無處睡覺,全在正房廳上搭板子胡亂湊活的,此刻臉色都不大好。竇正豪倒是神清氣爽,知道昨夜長輩都因他累著了,忙謝了又謝。
見了家裡的幾個人,肖金桃叮囑了幾句話,住在各處的族中親眷們就一波波的來了。這時才算正式見禮。竇家人口眾多,竇正豪輩分又小,帶著沈秋榮,磕頭磕的頭昏眼花。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算禮畢。
閑話幾句,又到中午,少不得請眾親眷接著吃酒。各房的姻親也被請了出來。今日沒了外客,少了一半的人,正院演武場擺的齊齊整整,眾人推杯換盞,吃的滿嘴流油。略有些眼色並關系遠些的,就開始告辭。肖金桃真是謝謝他們沒帶孩子來了,一人打發了三斤點心兩塊大肥肉並一斤紅棗黃糖,禮送出門。再近些的,不吃的多長五六斤肉,是不肯回去的。只得接著招待。
管平波吃完飯回到家中,屋裡靜悄悄的。忙放低聲音問雪雁:“睡了?”
雪雁點點頭,悄聲道:“奶奶放心,早起的南瓜粥剩了一點子,中午吃的比早上多半碗。我在火盆上燉著銀耳紅棗,待她醒來,當零嘴吃吧。”
話音未落,大部隊回來,昨天夜裡的那個大嗓門站在院子裡喊道:“他姑娘!方才我們吃飯,沒見你出來,我給你袖了一塊走鍋肉回來,上面好一層肥肉,你快出來墊墊!”
管平波:“……”
被驚醒的陸觀頤:“……”這日子沒法過了!
那婦人喜滋滋的進來,把用油紙包的肥膩膩的走鍋肉拍在桌上,十分熱情的道:“肉一上桌,她們搶的跟什麼似的。幸而你們家大方,又上了一份,我麻利的搶了一塊,幹淨的,留給他姑娘吃。”
陸觀頤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說氣她抬腳進門吧,人家一片好心;想要念個好,昨晚盡是她鬧的。只得起身道了個萬福:“多謝嫂子。”
婦人走前拉住陸觀頤的手,再次上下打量,笑道:“你休同我客氣,我不是外人,是你胡嫂子的孃家嫂嫂,你叫我胡大嫂便是。我從未見過生的你這般好的人,看著就愛的不行。不怕你惱,若不是我家門第實配不上,真想同你提個親。我日常在外走動,倒認識幾家公子,依我說,以你的模樣,得嫁到縣太爺家裡才不虧!”
又來了!果然,外頭的中老年婦女聽到說親,立刻湧了進來,七嘴八舌的繼續著昨晚的話題。尤其以練奶奶蹦的最高。練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親娘在鬧什麼,正欲拖著人走,練奶奶已道:“這樣好的姑娘,我看與你兄弟正相配。你兄弟就在外頭,我喊他進來給姑娘瞧瞧如何?”
胡家人雖跟練家別苗頭,卻知自家底子更薄,看看陸觀頤頭上的金簪,就知自家搶不過。何況小門小戶的,娶個天仙回去,那是招禍。竟是都閉了嘴,任由練奶奶說起他家的小兒子如何如何伶俐孝順生的好。只把練竹氣的直哆嗦,還不能在胡家人面前叫嚷,省的落了自家臉面。
最氣的是,練奶奶說著話,練二嫂就真個往外頭叫練小弟去了。這廂陸觀頤眼觀鼻鼻觀心的發呆,她巴州話本來就不利索,練奶奶還有鄉間口音,不用心聽都是不懂的,知道她沒好話,更裝靦腆小姐。管平波則是拿著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想當年她當寶貝疙瘩獨苗苗的時候,姐夫的親娘逼婚可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演完金庸演瓊瑤,十八般武藝盡數往她身上招呼,那才叫人生挑戰。這幫娘們只知道放嘴炮的手段實在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