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涼和曲朝露根本沒回地府。
此刻,他們正雙雙坐在崇明殿的屋頂上,從這裡俯瞰陸續離開崇明殿的人。
這裡是皇宮的制高點,所有人的行跡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夜色濃鬱,也沒人會注意到他們在屋頂上。
嚴涼摟著曲朝露,揉著她小手,想到方才席間鹹禎帝的神態舉止,不禁唇邊溢位一絲冷冷笑紋。
他對曲朝露道:“鹹禎帝多半會打小姨的主意。”
曲朝露心裡一緊,下意識握緊嚴涼的手:“那曇華她怎麼辦?”
嚴涼輕笑:“放心,朝露,我派人去給欽玉帶個話,讓他盯好小姨。杉家在衛朝情況特殊,有欽玉在,鹹禎帝別想把小姨弄進宮。”
曲朝露這才放心了些,望向崇明殿下那些陸續離去的賓客們,許多賓客都已經抵達皇宮後門,準備乘坐馬車離開了。
視線落定在某輛馬車前的人影上,曲朝露指了指那裡,道:“阿涼,你看,王相上馬車了。”
嚴涼勾了勾唇:“我和容娘也該去會會他了。”
“那我也去做你交代我的事。”曲朝露淺笑,“我們分頭行動,回頭見。”
“夫人辛苦。”
月色極明,如水銀般傾洩下來,整個豫京城都籠在淡淡水華之中。
從皇宮後門駛向各個方向的馬車漸漸走上了各自的路,變得稀疏起來。
王相王呈繼坐在馬車裡,馬車嘎吱嘎吱的聲音從他的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他身體發沉,手足皆冷,腦海裡容娘幽怨的臉彷彿仍在眼前,和他睡夢裡時不時夢到的那張滿是眼淚的容顏、以及幾十年前那張如花笑靨漸漸的重疊,提醒著他和容娘之間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美好的、幸福的、絕望的、破滅的……
然後他想到了容孃的死,想到容娘含笑喝下毒酒後還如風箱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道:“少爺!奴婢先走一步了,在那邊為少爺掌燈,這樣少爺就不怕黃泉路上孤冷昏黑!”
接著她失去了呼吸,手中的酒杯無力的墜落在地,瓷片破碎的聲音是那樣刺耳。
她去了那個世界等他,等他去找她,這樣他們就能永遠的在一起,再也不怕家族施與他的壓力。
然而,他沒有去。
他將她一個人拋在了黃泉路,而她在醒悟過來後恨極了他,化作厲鬼來找他。
王相還記得幾十年前,化作厲鬼的容娘差點要了他的命。是他父母請來了德高望重的法師,才將容娘打得半死不活,從那之後再也沒見到容娘,聽法師說,是被豫京地府捉走關起來了。
王相本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容娘,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也會一輩子悵然若失的活在沒有她的世界裡。
可誰想……誰想嚴涼做了豫京城隍後,竟然會將容娘帶來宴席!
幾十年不見,容娘還是昔日的容顏,王相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眉毛長得很特別,細長鋒利,笑時像柳葉,不笑時像兩把未開刃的刀。他從前每每見到容娘,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的眉毛。
卻從沒有像這次這般,看一眼就遍體生涼。
對了,容娘還抱著一隻黑色的貓。王相隱隱覺得見過那隻貓……
記憶裡似乎從前的厲鬼容娘曾說,那貓是她苦命的孩兒……
“喵——”
這聲音驟然在車外響起,驚得王相倒抽一口氣,心跳都彷彿失了一拍。
外頭的隨從有誰連連嘩然,“刺啦”一聲,是窗紙被撕破的聲音。車裡昏暗沒有燈燭,王相也來不及點上火摺子,藉著月光扭過頭去看,卻見窗紙上豁然撕了一個大口子,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在毛茸茸的黑色腦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聲向他撲來。
它壯碩的身體猛撲過來時有森然的腥氣,王相本能的伸手去擋,幾乎是在同時,尖銳的呼喊起來: “貓!哪裡來的野貓!”
“快!保護王相!”這樣驟然出現的黑貓,也嚇得馬車外的文弱跟班失了顏色,只能兜頭兜腦的喊叫。
那貓鑽進車廂,帶著腥氣的尾巴掃過王相的下巴。王相胡亂揮手去擋,馬車停了下來,隨行的侍衛們掀開車簾子探進身子想要抓貓,又唯恐傷到王相。
“快打!把它趕出去!”混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王相失了腔調的聲音。侍衛們手裡的棍子跟著打進了車廂,卻一下一下彷彿都是打空了,只看見那一抹黑色躥來跳去,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誰驚叫,是被黑貓抓破了皮,還好未見血。
王相卻在慌亂間被貓爪子撓在了臉上,捂著臉慘叫出來,另一手胡亂揮舞將靠近的侍衛也給推下了車。
王相如栽倒般的從車廂裡斜出來,忙有人攙扶住他。
藉著月光,只看見這是條臨近相府的小巷,又黑又窄又長,沒有一個人影,還被兩側高大而稀疏的樹木包圍著,投出斑駁的猶如鬼怪張牙舞爪般的影子。
感覺到有一道犀利視線在看他,王相本能的仰頭望去,當即嚇得腿都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