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樣脆弱無力,有碎發散落如秋草寒煙的悽迷,看得嚴涼無法控制心底的那股疼惜,緩了緩呼吸,才剋制住那股想要沖進浴池將她緊擁入懷的沖動。
他拍拍曲朝露的頭,“放心吧,我不走。”
彼此靜默了一刻鐘,曲朝露卻又抬起臉來,自責道:“對不起,城隍爺。”
“有什麼對不起的?”
“昨晚我爹告訴我,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您定是要去老夫人的墳前祭拜,可我卻鬧出這樣大的事,還纏著您,不讓您走。”
嚴涼沉默了一陣,由衷的笑了笑:“你有心了。”
曲朝露垂眸柔順道:“是我耽誤了城隍爺的時間。”
“無妨,我稍後再去給母親上墳。”嚴涼低語,“先陪你一會兒吧,你不必擔心。”
“嗯。”曲朝露的聲音融化在她趴在嚴涼身上的動作裡,她靜靜的靠著他,長長的睫毛投落下兩片鴉青色的影子,顯得那雙眼如哀哀秋水,悽清而脆弱。
嚴涼越是盯著她看,越是不忍,卻又難以將視線移開。只得矛盾的眯起眼睛,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哪裡。
後來,曲朝露再度睡過去。
嚴涼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便去準備為母親上墳的事。他派了兩個鬼差在殿外候著,要是曲朝露醒了有什麼事,便讓兩個鬼差替她處理。
曲朝露這一覺睡到了後半夜。
受損嚴重的魂體因著嚴涼用法力的治療和睡眠的修複,終於不再那樣的虛弱。曲朝露試著爬出浴池,扶著櫃子站穩,走了幾步,依稀有種頭重腳輕、被風一吹就倒的虛浮感。
她去了嚴涼的寢殿裡,試著走了這段路,蒼白的手指輕輕撫過這寢殿裡陳列的種種器物。
視線在器物上緩緩挪動著,停在了一把劍之上。
這劍就放在劍架上,烏黑色的劍鞘上鑲著幾枚黑曜石,大氣而沉穩,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曲朝露憶起,城隍廟的牌樓前,嚴涼就是召出這把劍將那老僧一劍掃飛的。
若她沒猜錯的話,這把劍必然是嚴涼徵戰沙場的佩劍。他死後,這把劍作為陪葬與他共同入棺,自然也會被帶來地府。
她隱約覺得好像聽過這把劍的名字,是什麼呢?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好像是叫……是叫……
“無定。”身後響起輕緩而溫和的聲音,在空闊的大殿裡略顯縹緲。
曲朝露不禁回頭去看,看見嚴涼已經回來了,朝著她走來,臉上掛著柔和的表情。
因他的海水藍官袍一直被曲朝露霸佔著,是以他這會兒穿著件簡單的銀青色紗袍,薄如蟬翼的紗袍罩著內裡的中衣,只在腰間繫了一根蘇錦帶子,垂著一快海東青白玉佩,越發顯得長身玉立,君子端方。
他看著那劍,徐徐道:“它是嚴家家傳的佩劍,名為‘無定’。”
“無定……”嗯,沒錯,是這個名字,但為什麼總覺得這名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嚴涼道:“先祖為這把劍取名‘無定’,原是提醒嚴家男兒‘山河無定,須一生戎馬,保家衛國’。但我卻認為這名字不大吉利。”
曲朝露想了想,會意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可不就是不吉利麼?
世人皆知,嚴涼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死在沙場的。而他們死的時候,家中夫人都還在府門口翹首以待,回憶著夫妻聚在一起時的甜蜜,卻渾然不知枕邊人已成了白骨亡魂。
嚴涼摩挲著陳舊卻潔淨的劍鞘,眼底深了深,又看著曲朝露問道:“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不久,身子還有些難受,就想走走舒展一番。”曲朝露如實說了。
接著她便道:“城隍爺,我想回鴛鴦湖去。小葵暫時回不來,她的屋子我需要替她打掃。”她眼底黯然,蘊著些感激,屈一屈膝,“朝露謝過城隍爺相救和收留之恩,我……該回去了。”
嚴涼並不意外,他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