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嚴涼只能坐在浴池旁,用法力替她穩定傷勢。在確定她不會再惡化之前,他半步也不敢離開,只害怕他若是離開了,她什麼時候如雪一般化去都不知道。
許久後,嚴涼離去,曲朝露沉沉的睡在浴池裡。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覺得周圍的水溫涼涼的,鎖骨被海水藍袍子上精密的繡花針腳摩擦得有些不適。外頭陰風陣陣,敲打著樹葉的聲音嘩啦嘩啦作響,依稀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曲朝露!曲朝露!
這是誰,喊聲這樣的肆意而狠辣。曲朝露恍惚的捏著袍子看過去,窗扇吧嗒吧嗒的敲著,漏進冰涼的風,她迷迷糊糊的問:“誰?誰在喊我?”
有影子在浴池外搖曳,看不清臉孔,卻見她手上三寸來長的護甲冰冷尖利。
她獰笑:“曲朝露,你怎麼還沒死幹淨!我恨你,我恨你恨得牙癢癢!你看看我是誰,看看我是誰啊?”
曲朝露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常歡!
“曲朝露,你看看你禍害了多少人?我夫君劉亦賢睡夢裡喊你的名字,鴛鴦湖裡的那些無辜的鬼魂都是因你而滅的!啊,還有你身邊那個小娘子,是叫蒲葵是不是?你看著她被我祖師爺收走,是不是很絕望?怎麼到頭來只有你一個獲救了!憑什麼最該消失的你反倒成了唯一倖存的那個?”
曲朝露怕的頭發都要立起來了,一把抓起濕漉漉的枕頭,朝著那影子用盡全力擲去,“是劉亦賢自己對你不忠,與我何幹!我魂歸地府與他已經沒有瓜葛,你為何要將我趕盡殺絕?既然知道鴛鴦湖眾鬼無辜,還造下惡果!常歡你今生必定英年早逝,死了連具全屍都留不住,下了地府有十八般酷刑等著你,把你折磨的後悔來這個世上!”
很快那飛出的枕頭就被人接住,有人穿過珠簾走進來,隨手揮出道法術,點亮浴池旁的燈燭。
“做惡夢了?”他把枕頭放回曲朝露身後,溫聲問。
曲朝露愣住了,是嚴涼……她耳垂上白珍珠的耳環嚦嚦的響,提醒她方才不過是夢。
她忙用袍子遮了自己的臉,哽咽道:“城隍爺別看……”
“你的傷我已替你治了,眼下你面容已經恢複。”嚴涼走近道,“你不必遮著。”
曲朝露不敢相信,在袍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緩緩探出頭來。
“做惡夢了?”嚴涼坐在了浴池旁,“你夢見了常歡翁主?”
曲朝露一陣恍惚,被他關切的看著,想著方才夢中常歡那猙獰的笑聲和惡毒的言語,想著常歡三寸來長的護甲尖利利的直如戳她的心……曲朝露忽然就崩潰的一塌糊塗,種種情緒充斥在她的心裡,她痛聲道:“城隍爺!小葵她被收走了!還有鴛鴦湖的眾鬼……都是我害的,是我害得他們!”
她不由抽泣,顫抖著肩膀的樣子自責而無助。嚴涼瞧著,只覺得有剪子在剪自己的心,他道:“鴛鴦湖的水鬼們沒有魂飛魄散。”
曲朝露立刻盯著他,用眼神要一個答案。
“我感應到鴛鴦湖出事,便立刻帶人趕過去,總算是來得及用結界護住他們,保下了所有人的魂魄。我已將他們全數送入輪回,只是……”
曲朝露捏緊了袍子,一抿唇等著他的轉折。
“只是,他們的三魂七魄都受損嚴重。其中生性良善之人,可憑借福澤抵消影響;那些為人刻薄不善的,卻是無法轉世為人,只能淪為畜生道。”
曲朝露身子晃了晃,心間的寒冷和難過呼嘯而來,她哽咽:“那淪為畜生道的那些人,往後還有再世為人的機會嗎?”
“機會都是有的。”嚴涼平靜道,“就看能不能為自己積德了。”
曲朝露的手緊緊掐著袍子,茫然不知她的用力太大,隔著布料都傷到了自己的手心,“終究是我害的他們,他們本不該受此無妄之災。”她絕望又低迷的呢喃:“如果不是我執意總逗留在陽間,如果我躲開劉府和劉亦賢,他們也不會被我連累。”
嚴涼皺了皺眉,語調嚴肅了幾分:“曲朝露,你分明知道此事是常歡翁主的嫉妒心所致,何必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曲朝露悽迷苦笑:“他們總歸是因為我才……還有小葵……”她問嚴涼:“那個老僧會怎麼對待小葵,小葵還能回來嗎?”
這個問題嚴涼也無法回答,他縱然是豫京的守護神,卻也受制於地府的法則,許多事情都是有心無力的。就比如蒲葵已經到了老僧的葫蘆裡,他便不能去硬奪回來,否則就是擾亂天道秩序,必會被嚴厲處罰。
老實說,嚴涼不怕那勞什子雷劈。只是,他一受天罰,這豫京地府的各項事務就會被推延耽擱。他也不能總是為了一兩個鬼魂而耽擱整個地府的事務。
見嚴涼沉默不語,曲朝露萬分絕望,心如同被腐蝕出一個空落的大洞,眼角流出淚來,一滴一滴的盡是苦澀。
她停不下來的想著鴛鴦湖的亡靈們,想著蒲葵將她推開的時候那溫暖的、認命的笑。殿內正燃著什麼香,好像是佛手柑的氣味,曲朝露視線恍惚的看過去,只能看見錯金螭獸的香爐在擴散著圈圈煙霧,隨著撲入室的幾縷陰風,嫋娜如絮彌漫著紗帳。
當嚴涼起身要離去的時候,無與倫比的恐慌如陡然而來的黑暗,莫名的將曲朝露的心攫住。
她不願承認自己已是孤零零的一人,像是要自欺欺人似的,她扯住嚴涼的手,求道:“城隍爺,別走,別丟下我。”
嚴涼微微一怔,知道曲朝露受了太大的驚嚇和打擊,此刻心智脆弱,害怕一個人被留在空闊的殿宇裡。他回身朝她坐近了些,盡量放柔語氣:“我不走。”
“謝謝你。”曲朝露靠近嚴涼,攀上他的雙腿,貼著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