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道:“我已沒什麼要說的了,四哥將詔書帶上走吧。”
等朱昱深走到門口,他又問,“四哥已想好怎麼讓我‘病逝’了嗎?”
門前未掌燈,只有雪光,朱昱深轉頭來看他。
朱南羨再問:“是不是我‘病逝’得堂皇一些,令眾臣心服口服一些,阿雨她……日後便多一些安穩?”
“十三。”朱昱深道,“天晚了,你先歇著。”
朱昱深離開後,朱南羨便仰躺回龍榻上,卻沒睡下,睜眼看著梁木,像在等著什麼。
不多時,外頭果然傳來叩門聲。
進殿的是一名內侍馬昭,在禦前叩首道:“陛下,先時陛下遣奴婢去刑部打聽蘇大人的情形,奴婢已問明瞭。蘇大人摔得不重,然身子單薄,在雪地裡等了良久,手足都有凍傷,怕是月餘不能提筆。太醫院已派人去診治過了,醫正說,這些傷其實是小事,等開春養一養就好了,就是刑部牢裡陰冷,蘇大人許是憂思重,脈象不好,恐會惹風寒,落下病根,建議挪地方關著。但三司有三司的規矩,蘇大人罪名在身,倘未審,除了牢裡,哪裡也不能去。”
“刑部的牢房,那麼不堪麼?”朱南羨沉默許久,便問了這麼一句。
“回陛下,也不是不堪。”馬昭道,“陛下有所不知,每年入了冬,牢房裡都會凍死凍傷一批犯人,因沒有取火取暖的用具,是以煎熬,身子骨弱的,自然就經不住。這不單在刑部,地方上衙門也是一樣的。”
“……朕知道了,你走吧。”
馬昭應是,還未退到門口,朱南羨又道,“朕……睡不好,怕吵,你傳令,讓所有侍衛,內侍,宮婢,都退去外宮守著,不等天亮,不必來叨擾。”
馬昭有些猶豫:“可是……”
“怎麼?”朱南羨打斷道,“你們還怕朕跑了麼?”他失笑一聲,“環明華臺有數百守著朕的兵衛,朕只一人,能跑得哪裡去?”
“陛下恕罪,奴婢絕沒有這個意思。”馬昭連忙跪下,“奴婢只是擔心陛下身子,是以想著是否要請醫——”
“滾出去。”
“是。”馬昭磕了個頭,跪行著退出門外。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之聲,大約是馬昭應了自己的話,令一幹守著的內宮的侍婢撤下了。
案上的琉璃燈已暗了許多,想必燈油就快燃盡。
朱南羨自龍榻上坐起,看著案上微弱的燈火,良久,一動也不動。
他的雙眸裡有清澈的水光,乍看上去,以為是淚。
其實不是。
那是他眼裡與生俱來的湖光山色,是磊落無比的赤,是與日同光的暉。
饒是他這滿腔赤誠付與幹戈,浩蕩情動終令焚身自毀,他亦無怨無悔。
他端起琉璃燈,走到內宮一角,將不經意擱在此的兩桶燈油打翻。
燈油發出微淡的清香,猶如檀,猶如廣藿,聽說這油原是燒在佛案前的,點出來的燈,能長明不滅。
長明不滅一如他眸中之星,此生之情。
便是途遇風雨亦不可阻。
燈油自明華內宮慢慢散開,流向各處。
暗夜雪光,寂靜只餘最後一刻。
朱南羨握住燈臺的手一鬆,一星微弱燈色自他修長的指間跌落。
灼灼烈火,突然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