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九龍匕上的遊蟒猙獰入眼,朱南羨的目色徹徹底底的頹敗下來。
他接過九龍匕,近乎嘆息一般地笑了一聲,帶著一絲難過與悲切。
下一刻,卻啞聲開口:“你……為什麼要這麼待她?她哪裡對不起你麼?”
周萍怔了些許時候,才意識到朱南羨是在問自己,忙道:“稟陛下,臣從來沒想過要害時雨,這十年與她相交,皆出自真心,但……臣乃舉子出身,當年落榜後,走投無路,是得了十殿下相助,才得以入京師衙門任職。十殿下說了,日後只要幫他辦些事就好,後來柳大人找到臣,不過是看些往來密函,臣以為沒什麼大不了,萬沒想到會害時雨如斯。臣原也不想,也仔細琢磨過能否救她,可她已經被幽禁,臣一來毫無把握,二來萬若被十殿下發現,臣這十年仕途豈不盡毀?於是只好趁著四殿下與柳大人讓臣離京之際,前來面見陛下,還請陛下看在臣與時雨十年交情的份上,饒臣一命。”
“哦,所以你早受朱弈珩一幹人等驅使,卻不甘毀了這十年仕途,為虎作倀?你明明可以止損,卻貪戀功名利祿,害了身邊故友?”
朱南羨的聲音冷寒徹骨:“你這樣的人,也配提與蘇時雨的十年交情?”
“她待人真誠,只要交心的,堪稱‘絕不辜負’,當年不過一名知事,為了晁清亦可豁出命去,她也與你交心,你呢?你就這麼待她?!”
周萍磕頭道:“陛下,臣知錯了,真地知錯了,陛下宅心仁厚,求陛下饒臣一命。”
“宅心仁厚?”朱南羨冷笑一聲,“既是入局之人,憑什麼乞求對手憐憫?”
“但朕不殺你。”他收了刀,遞還給茅作峰,“因為朕怕髒了手裡的兵刃。”
然後負手高喝:“來人,把周萍拖下去,軍令處斬!”
兩名守在帳外的侍衛將周萍拖走了,營帳內又安靜下來。
先時排兵布陣的沙盤還在,但轉瞬之間,風雲格局變幻。
茅作峰道:“陛下,不如由末將與左將軍領著十五萬大軍揮師進京,將朱昱深與——”
話沒說完,卻見朱南羨搖了搖頭。
手裡的九龍匕遊蟒猙獰,似在掌中吐信,卻帶著溫軟的濕意,像在乍暖還寒的春拿手心去接簷頭雨。
她身陷絕境,費盡心思讓覃照林將京師的訊息帶給他,是想讓他轉行向南,調兵入京嗎?
可是他,怎麼可能扔下她不管?
朱南羨伸手撫上心口,那裡藏著一枚玉。
一枚鏤著“雨”字的玉佩。
他上戰場,上朝堂,主持政務,與外敵廝殺,都小心珍藏,也是從不離身。
伸手探入襟領,將玉取出。
玉佩上,纏著一匝一匝紅線,這是他被幽禁東宮時,一下一下繞上去的,他那時也在絕境,這曾是他唯一的希望。
紅線千匝,如她一身緋袍彈劾奸佞於朝堂,也如她一襲嫁衣,與自己說要等著他歸來一輩子再也不分開。
這抹明豔硃色,早就在他心裡催開一簇烈火,要焚盡他一生一世了。
朱南羨沉默地轉身,又回到案前坐下,將匕首擱在案上,然後自脖間猛地一拽,扯斷了玉佩上紅繩。
他輕輕將這枚鏤著“雨”字的玉佩放在匕首旁邊,啞聲開口:“朕……今日就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