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不置可否:“安插兩個暗樁罷了。”
朱弈珩道:“據我所知,自十年前四哥與大人立下盟約後, 大人除了因玉玦出手過三次, 其餘時候一直袖手旁觀, 而今最後一塊玉玦殘片尚在四哥手裡,究竟是什麼打動了大人,讓大人最後決定站在四哥這邊呢?”
柳朝明淡淡道:“這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那讓本王來猜一猜好了。”朱弈珩道,“是因為昭覺寺事發當日,柳大人因私念讓蘇時雨送信,險些損毀全域性, 事後四哥非但不怪, 反是在大人力挽狂瀾後,送還第三枚殘玉?
“又或因為十三出逃東宮,蘇時雨涉險,你為幫她命懸一線, 最後反被四哥挽救於水火?”
朱弈珩說著,笑著蹙了眉,搖頭道:“但是,依本王對大人的瞭解,大人不會因一個‘情’字便改變本心,因此上述兩個理由都不對。啊, 是不是因為今年年初, 四哥在搶奪皇位的最佳時機沒有選擇留在宮中與朱沢微朱南羨爭鬥, 而是毅然出征, 守衛北疆,因此打動了大人?”
柳朝明沒有作聲。
“看來是叫本王說中了,四哥出征當日,大人前來相送,說明大人最終認可四哥,與本王已是徹徹底底的同黨之友了?”
柳朝明一聽“同黨之友”四字,一勾嘴角露出一個譏誚的笑:“你身負重傷,被朱南羨軟禁於此,生殺予奪都在朱南羨一念之間,跟個死人沒分別,還提什麼黨友?”
朱弈珩聽了這話,並不生氣。
他知道當年朱昱深與柳朝明立下盟約時,曾許了柳朝明三諾。
後來朱昱深與他提起自己與柳昀的約定,說過一句話——十年之約,其實也是謀。朝中臣工千百,有志有智者眾,然,只有柳昀獨一無二。本王以十年約,所圖謀的,唯柳昀一人爾。
朱弈珩當時還問過朱昱深,既是圖謀,那四哥許柳昀的三諾可是餌?
朱昱深答:不,諾即是諾,本王會守一生。
“你準備何時動手?”朱弈珩沒續方才的話頭,轉而問道。
柳朝明道:“我尚不打算動手。”
“為何?”朱弈珩詫異道:“年初四哥因決定出徵,已然錯過了一個絕佳的時機,如今朱南羨親徵,蘇時雨出使,你只要佈局半年,在他們回來之前發動宮變,將大權握在手裡即可,至於兵力你勿需擔心,我——”
“你也說了,如今朱南羨出征,蘇時雨出使。”柳朝明不等他說完,打斷道。
朱弈珩隨即明白過來。
家國瘡痍,外患深重,這樣的時候,實不益再添內憂。
朱弈珩笑了一下:“又要錯過一個好時機。”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那你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安插人手,十三現在已是陛下,你就不怕惹他生疑?”
然此問一出,他驀地反應過來,“十三已對你生疑了?”
柳朝明安靜了片刻,道:“朱南羨自帶兵回來就沒閑著,他心思澄明異常,許多事比旁人看得更透。昨日議禮部右侍郎人選,曾友諒提議舒聞嵐,七卿裡除了沈青樾,其餘的皆無異議,奏本遞到皇案,朱南羨只批了兩個字‘不妥’。”
朱弈珩略一思索:“他是猜到你拿矯造誆朱沢微那回,矯造是舒毓模仿先帝筆跡寫的了。”
柳朝明道:“他既然能在奉天殿上當著眾臣的面給你一刀,說明昔日宮前殿,昭覺寺的種種,是誰佈局,誰又知情,他心中已經有數,只是礙於北疆的戰事,暫且沒有動四殿下罷了。”
“這麼說,他如今不動你,也是因為朝政民生離不開你?”朱弈珩道,笑起來,“那你還真是冤,說起來你這些年並沒有在黨爭裡攪合多少,不過因為一玦盟約出手過幾次。但十三這大半年來歷經朱憫達,朱沢微,朱祁嶽之死,受盡磨難,奪嫡的慘烈殘酷早在他心中烙下深痕,深知一個江山容不下兩個想承大統的王,你此前種種作為,他必將你歸於與四哥一黨,無論你解釋與否,他身為帝王,已是必不可信了。”
柳朝明見他說來說去,話頭又繞回自己身上,十分不耐,起身道:“陳謹升若不是四殿下的人,那本官便用自己的人了。”
“他是。”朱弈珩道,“且本王還可以給你交個底,早年本王安插線人,於各部衙門都擱了幾個,為防誤事,許多條線早已拔除,但有那麼一兩個一直藏著,未曾動用,其中有一人後來與蘇時雨走得很近,他二人是真心相交,並非本王授意,因此絕不會惹蘇時雨一黨懷疑。逢此危急之時,柳大人若用得上,便把這枚棋子也用了吧——今京師衙門府丞,周萍。”
朱南羨送完沈筠歸來,身邊又多跟了一名侍衛,秦若。
秦桑與秦若是兩兄弟,自小便跟在朱南羨身邊。八年前沈筠嫁朱昱深為妃,遠赴北平府,東宮上上下下無一人放心,朱南羨於是將自己這兩個貼身護衛給了沈筠,讓他們只聽四王妃一人之令,無論如何護她周全。
今年年初,昭覺寺事變,故太子與太子妃慘死,沈筠帶回京師的百餘兵馬就是以秦桑秦若為首。朱南羨出逃東宮當夜,沈筠派秦桑護送。而今朱南羨繼任為帝,秦桑做了新帝貼身侍衛,沈筠要回北平,不忍秦氏兩兄弟分離,便將秦若留了下來。
奉天殿的管事牌子吳敞一見朱南羨,迎上來拜道:“陛下,今早柳大人過來送擬好票擬的奏本,還說有事與陛下商議,老奴現下可要傳他覲見?”
朱南羨一面走一面道:“嗯,傳他來謹身殿。”
吳敞又道:“府軍衛指揮使梁大人已在奉天殿外候著了,說有要事稟告陛下,也要令他去謹身殿麼?”
朱南羨聽了這話,步子一頓。
親軍十二衛由北大營,值衛所統管,就算有猶疑不決的事也會先問過左謙或時斐,等閑不會找到他這裡來。
府軍衛?如今府軍衛手上最棘手的事便是看管朱弈珩了。
朱南羨點頭:“也傳梁闐。”
謹身殿即禦書房,梁闐剛與朱南羨稟報完事宜,外頭吳敞便道:“稟陛下,柳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