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麼一瞬扯動之間,浸濕蘇晉一身的雨水撲落落全都往柳朝明身上澆灑而去,甚至連他額角都沾上兩滴,順著如玉無暇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
他的臉離她極近,面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眸深如古井,安靜而沉默地看著她。
車外盡是雨水澆灑在天地的聲音,馬車滾過青石板,發出低徊的鳴音。
過了片刻,他垂下眸,慢慢松開她的手,低聲道:“坐好。”
馬車已行得平穩些了,蘇晉“嗯”了一聲,往身後的軟凳上坐了。
她其實有些窘迫,看了對面的柳朝明一眼,抿了抿唇,才忐忑地說:“方才真是唐突冒犯了大人,實在是對不住。”
柳朝明沉默一下,只回了句:“沒事。”
“蘇公子。”一旁有人喚了她一聲。
蘇晉一愣,往身旁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安然也坐在車中。
安然捧了一身幹淨衣衫道:“蘇公子身上的衣裳濕了,當心惹上風寒,這便換一身罷?”
蘇晉搖頭道:“不必,我擦一擦便好。”
安然點頭應了,遞給她一張布帕。
蘇晉接過,卻不由看向坐在對面沉默寡言的柳朝明,想了一想,將手裡的布帕往前遞去:“大人身上也濺濕了。”
柳朝明這才移目過來。
車馬內晦暗不堪,可泠泠雨意卻將蘇晉稱得眉目清亮。
其實平日裡看她行事雷厲風行,果敢果決,絲毫不覺得是個女子作風,可眼下映著這一片晦色,才發現她的其實生得好看。
尤其是長眉下的眼,眼角開出一個柔和,溫雅的弧度,拖曳出恰到好處的一個尾,卻是單薄的,清冽的,像是有人用刀刃精心修過,然後再繡上睫,點上眸,微一顫動間便震人心魄。
柳朝明接過布帕握在手裡,卻再沒有動作,任身上雨水的泠泠涼意侵入心肺,才開口道:“你險些沒命了。”
蘇晉聽了這話,認真地點了一下頭道:“是,總是勞煩大人相救,時雨記在心裡。”
柳朝明默了一默,想說他其實並不是在挾恩,卻沒有說出口來。
半晌,蘇晉將身上的水珠子略擦作罷,才掀開車簾往外看。
此刻馬車早已行過桐子巷,是要折返往柳府的方向去了,沿途不是沒有鷹揚衛設禁障,但看到這是左都禦史的馬車,不敢攔阻。
蘇晉想了一下道:“姚統領與我說,啟光在桐子巷口等我,方才路過時怎麼未見他的人?”
“朱沢微同時動用了羽林衛與鷹揚衛。”柳朝明道,“翟迪剛走到城北便被朱祁嶽親自攔了下來。”
蘇晉聽了這話,卻沉默下來。
眼下對於她與沈奚來說,唯一能安穩度過這一夜的地方便是北大營,朱沢微既然安排了鷹揚衛來巷末追捕她,那麼羽林衛去了哪裡,不用想也知道。
一念及此,蘇晉道:“可否請大人送我去北門驛站,那裡有我的人,我需借馬去北大營一趟。”
柳朝明沒應這話,只問:“你為了沈青樾和朱南羨,連命都不要了嗎?”
蘇晉笑了一下:“昭覺寺事變後,東宮時局之艱險,大人看在眼裡,不是不知。我與青樾和殿下能走到今日,無不是憑著步步為營捨生忘死。殿下逃出東宮九死一生,而今浴血奮戰萬裡來奔;青樾暗改運馬路線,將自己置於風尖浪頭,不正也為我們這些在宮中等著殿下的人換取生機。他們都在搏命,我怎麼可以退?今日若換了我在青樾的處境,他們也一樣會來救我。”
蘇晉其實想到了,憑著沈奚智巧無雙,朱沢微到今日未必就真正抓住了他暗改運馬路線圖的把柄。
可朱沢微既然殺心已定,連親軍衛都動了,想必是脅迫了太僕寺黃寺卿與劉署令作偽供詞,要不經過三法司,以“擅調兵馬”的罪名,借用軍令來殺他了。
她只有堵上刑部刑罰權為沈奚搏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