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蘇晉下值後, 自宮中往大理寺而去, 方至朱雀橋,春雨疏忽而至,她是帶著傘,可惜還未過橋,便見得一人在橋的另一端落轎。
國喪之期, 人人都著青衣皂帶,瞧不出官品。但這轎子她認得,是左都禦史柳大人的。
轎旁有人舉著傘, 柳朝明下了轎, 步子一頓,目不斜視地往大理寺裡頭去了。
蘇晉記得,兩年前她初遇柳朝明, 便是在這朱雀橋頭的風雨裡。
而今兩年過去, 世事變遷,這春雨卻像無休止一般, 自昨日落到今朝。
蘇晉不知柳朝明來大理寺所為何事, 左右不願與他照面, 省得一通禮數後相顧無言。於是收了傘, 去簷下避雨。
署外簷下還站著一排被打發來候著的芝麻官, 雖沒看出蘇晉官品, 見她氣度不凡, 忙為她騰出個寬敞位子。
少傾, 身旁有人問道:“不知兄臺在何處高就?”
蘇晉默了一下:“都察院。”
說話的人是一瘦高個,聽了這話,不禁與他另一旁的山羊鬍面面相覷,過了片刻,瘦高個的神色更恭敬了些,又道:“閣下既是都察院的吏目,何故在此處等著?”
他將蘇晉當作吏目也無可厚非,須知都察院行糾察之責,官品非尋常衙門可比,就是未入流的吏目來大理寺,也斷沒有在署外候著的道理。
然蘇晉並不想答這話,便反問道:“不知二位供職於哪個衙門?”
瘦高個端手指著自己:“在下是太僕寺諸牧監的監正。”又指著山羊鬍,“他是太僕寺諸牧監的主薄。”
太僕寺掌馬政,極難得與大理寺打交道,這樣八|九品的芝麻官來此,無不是為登案來的。
蘇晉本不欲管閑事,但想到太僕寺是沈奚即將上任的衙署,便不由多問了句:“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
兩人聽了這話,似是有些猶疑,又互看了一眼,須臾,那瘦高個才道:“太僕寺下頭,有一個叫邱阿九的使丞,不知閣下聽說過沒有。”
蘇晉搖了搖頭。
瘦高個籲了口氣,像是放下心來,這才道:“也不怕跟閣下說實話,我二人攤上的這樁案子,實在是太冤。眼下朝廷不是徵馬麼?這個邱阿九便奉命將自廣西一帶徵得的百餘民馬送往北大營。
“後來送馬途中遇上盜匪,他本可以不管,卻不忍見一名女子落入匪寇之手,便路見不平,救了那女子。那些匪寇自然聰明,知道如今的世道,一匹馬遠比一個女子貴重,當下棄女子不顧,反是一哄而上搶走了十餘匹馬,閣下您說,這要我太僕寺如何跟兵部交代?”
大隨實行全民牧馬政注),北方一戶養一匹馬,南方則十一戶養一匹馬,待到要用時,這些馬便有由官府徵集,送往各大營,各邊防駐地。
蘇晉聽他二人這麼一說,便知此事後果不小。
須知在西北邊境的馬市上,一匹馬摺合三十六斤茶葉,這一舉丟了十餘匹馬,可謂朝廷損失了千百兩銀子。且銀子還不是最重要的,如今北涼整軍,北疆即將戰起,而馬匹作為戰時最緊要的物資,對戰事增益極大,這失去的十餘匹馬,該自哪裡填補回來?
那瘦高個一看蘇晉的神色,續道:“想必閣下也知道這其中厲害了。兵部那頭一聽丟了馬就要問責,因邱阿九是我二人點去送馬的,這瀆職之罪便竟落到了我二人頭上,且北方戰起,這時候丟了馬,聽說要罪加一等,處以流放。”
蘇晉卻道:“既是這名邱姓使丞失馬,瀆職之罪也該由他來擔待,你二人雖也該罰,至多不過罰奉,何以竟獲此重刑?”
“這便是最冤的了。”瘦高個道,“卻說那名隨行女子隨邱阿九進了京,一聽阿九因救她獲罪,情急之下,說她此來京師是為尋她離家多年的兄長,且她這位兄長如今正在朝中當官。”
瘦高個說到這裡,重重一嘆:“你說她一個清貧女子,便是有父兄在京師做官,又能是個多大的官呢?當時我們都這麼想,便也不曾在意,直到她將她兄長的姓名說出,才知當真是一個威名在外,招惹不起的。
“邱阿九既救了那位大人的舍妹,便算對他有恩,太僕寺卿唯恐重罰阿九得罪那位大人,便將瀆職的罪名按到了我二人頭上。我二人受這無妄之災,也是有苦說不出,只好來大理寺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