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曾以愛溫柔滄桑
九一章
景元二十五年正月初七, 朱憫達攜家眷在昭覺寺祈福。
那一天,他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
清晨進寺門的時候, 他仰頭看了眼位於佛塔頂樓的老鐘, 鐘身要五人合抱, 每撞一次,鐘鳴便會響徹整個應天城。
應天應天, 應天而生,應天為王。
當年朱景元佔領南京,改南京為應天府時曾對朱憫達說,憫達你看, 這天下就該是我朱家的, 我是應天而生的王,是我救黎民於水火,而你,就是這江山的下一任主人。
時至今日,朱憫達已想不清為什麼走上了這樣一條鮮血淋漓的路。
他只知道, 他生下來就是儲君, 那些庶子們,狡詐的,陰狠的,狂放的, 想要奪他的儲君之位, 他們該是要搶不過他的。
因父皇說過了, 這皇位就是他的。
羽林衛整軍而入, 把守住昭覺寺各院門,寺中主持前來相迎,合手行得是佛禮,朱憫達回禮時,下意識回身看了一眼。
小小的朱麟正學著他的樣子,雙手合十,規規矩矩地也行了個佛禮。
朱憫達淡淡地笑了一下。
清晨的風很涼,裹挾著熟悉的香火氣襲來,令他想起多年前。
十三是景元二年初春出生的,彼時朝綱已定,天下民心漸歸於一處,待十三會說會跑會有自己的主意,父皇與母後便帶他來昭覺寺祈福了。
那是景元五年的事了,十三與自己並排立在帝王帝後身後,他還是小小的,就如現在的麟兒一般,但行禮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有模有樣的。
朱憫達一直覺得遺憾,等到十七到了能來昭覺寺的年紀,他已與阿婧成親無法伴駕了,他們兄弟三人還未曾有一回一同陪父皇母後祈過福。
進得昭覺殿,先跟佛祖拈香叩首,便由小僧引著,去後頭的廟宇焚香誦經。
香是檀香,誦的是妙法蓮華經。
一切萬物,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
宇殿不大不小,除了朱憫達一家三人,沈婧的貼身侍婢梳香也跟來照顧朱麟了。
朱憫達與沈婧朱麟跪在佛案前,左右兩旁各燃著一百零八根香燭,香燭後各坐著十八名僧人。
朱憫達點香時,不經意往僧人處掃了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名僧人的袈|裟裡頭像是有甚麼亮色,映著煌煌燭火,竟閃過一道刺目的光。
那是銀甲的顏色。
朱憫達心中一凝,上十二衛中,只有羽林衛身著銀甲。
他記得冬獵後,他曾質問過沈奚,為何要讓金吾衛跟著自己而不去保護陷於禁區的朱南羨。
沈奚那時便已提過了,說他懷疑伍喻崢與羽林衛有異心。
彼時朱憫達一笑置之,他在林場遇刺,若不是羽林衛,他恐怕早已喪命了,這支兵衛跟了他近十年,他不信他們另為其主。
殿宇外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朱憫達小時候也在軍中待過,他熟悉這樣的聲音,這是有人在秘密整軍。
今早臨行前,他登上皇輦時,青樾還來攔過自己。
他站在輦車下,抬頭問:“姐夫,您今日能不去祈福嗎?”他又說,“您這幾日,能與二姐麟兒就在宮裡哪裡也不去嗎?”
彼時朱憫達還覺得可笑,冬獵後的祈福迎春與巡軍,是大隨開朝後數十年的規矩,而他,作為即將承繼皇位的第二任君主,難道這就要廢了祖制不成?
可是沈奚右眼下的淚痣彷彿凝了一川憂思,他已不再是素日嬉皮笑臉的樣子了,整個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裡,說:“姐夫,我好像……好像被人障了目,您再給我兩日,讓我好好想想,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