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劫後餘生的後怕終於令自己的心滋生出一絲貪念,開始盼著要在這風雪飄零的世間有一絲依傍嗎?
她將眼簾垂得很低,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心:“殿下要娶她嗎?”
朱南羨轉過臉看向她。
火光灼灼,蘇晉的臉色蒼白,連一絲該有烈火霞色也沒有。
但他知道她想問甚麼。
那答案被他擱於心尖小心輕放,多年以來已成佳釀。
直至此時,當他將它從飽受歲月侵染的光陰深處撈起,將要傾吐而出時,卻化作貪婪的一句問:“你希望我娶她嗎?”
蘇晉沉默地笑了一下:“殿下身為皇子早該納妃,如此拖著實在太不該了,我身為臣子,身為禦史,早該進言直諫,殿下為天家嫡系,娶妃生子事關江山社稷,這些年臣常與殿下往來,一直未能勸諫,實是臣失責,未能盡忠職守,真是——”
她終於要說不下去。
被老藤橫生交錯束縛著的心不知何時早得了一縷春暉,固執地自根底結出花苞,竟想要盛放。
她別過臉來看他:“我不希望。”
她也是肉體凡胎,也盼著被所信之人信之,所愛之人愛之。
蘇晉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殿下娶她。”
朱南羨生來一副好樣貌,高挺的鼻,英氣的眉,但最好看的還是那雙眼,淬了星辰一般明亮,越往裡看越是有湖光山色,便是坐於黑夜當中,也如身處日月山川中一般颯然。
正如他這個人,坦率的氣度自帶浩浩蕩蕩的光風霽月。
不知不覺令她神往。
可是蘇晉說完這句話,忽然又有些喪氣了。
她不希望又能怎樣呢?
她這一生已沒有坦途,早知心中這莫名滋生的情愫是不該不能,兩年來從未有一次縱容自己去細思細想,直至今日放縱直面這一場情動浩蕩,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秉持著仰望之姿驚嘆著他的坦誠與光亮。
蘇晉心裡覺得好笑,平生頭一回發現自己也有卑微的一面,她還以為她這一身錚錚傲骨下除了志與義,別無其他呢。
她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一下:“微臣失言了。”然後她要站起身,想要往石洞裡走,可手腕忽然被人一拽。
蘇晉足下失衡,轉身便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朱南羨道:“我這一生,除了蘇時雨,誰也不要。”
他沉默了一下,續道:“小時候我想,我父皇是皇帝,我皇兄日後也是皇帝,那我長大後就去帶兵,去為他們守江山,直到後來遇見你,我什麼想法都沒了,我只想要好好保護你。”
朱南羨從來粗枝大葉,這小半輩子下來,唯一細細揣摩過的一樁事,大約就是蘇時雨。
他想起她那年落水,他救起她看到她一身的傷疤。
他當時真是心疼啊,覺得那每一道淺的,深的,猙獰的,蜿蜒的,如同烙在了自己身上,每一道,都讓他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裡感同身受。
因此他用盡全力想要去理解她的悲喜,以及浮於這表面悲喜之下的跌宕人生。
朱南羨道:“你從前受過的苦,我都知道。我想盡我所能,不再令你孤苦無依。你曾伶仃小半輩子缺憾和不甘,此生往後,都由我來彌補給你。你盡管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活著,我會守著你,照顧你。自今日起,你不必再擔驚受怕彷徨不安,因為我始終都會在,只要我活著一日,便守著你一日。”
有大片大片的春暉伴著細雨灑落,那朵固執著開在心頭的花一夜怒放,攀著藤蔓盤桓而上。
蘇晉低低地笑了笑:“倘若陛下逼著殿下納妃怎麼辦?”
朱南羨道:“那我就躲,躲不過我就跑,跑去南昌,去西北。”他揚唇一笑,“等跑遠了,風頭一過,我就回來找你。”
直至此時,他也沒有要強迫她去南昌。
朱南羨又道:“我都想好了,等我皇兄繼位,等藩王割據平息,我也不在南昌呆了,我把南昌府還給皇兄,然後回京師領幾個府兵,你在京師做禦史,我就跟皇兄請旨做個閑散王爺。你要查案,我就陪你去查案,你要去各地巡按,那我也陪你去,到那時……”
蘇晉道:“到那時,天下昌明,海晏河清,殿下要做王爺,阿雨便做禦史,殿下要領兵,阿雨便去軍中謀職,倘若殿下要遊山玩水,阿雨也跟在殿下身旁,扈從也好,隨侍也罷,殿下深恩,當以此生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