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依舊層雲如蓋,目之所及是浩浩白雪,這一場彈劾生死一線,彷彿自九幽裡走了一遭,而世間的蒼茫卻不為所動。
或許她所做的,真的微不足道。
蘇晉垂首往回走,卻在一剎那又頓住腳步,她回頭望,目光穿過正南方,穿過厚重而斑駁的城牆,穿過積了灰光陰,看到了昔日午門之外,那群拋頭顱,灑熱血的義士。
亦看到當初滿眼失望的自己。
彼時的她說,這是萬馬齊喑的朝綱,上之所是比皆是,所非必非之。
那麼行舟守志至今,她拼死請立的這一方功德碑,算不算自己終歸在這個風雨連天的時代發出了一絲暗啞的,微不可聞的聲音呢?
也許有一天,她還能請人將許元喆,徐書生,晏少詹事的名字鏤刻於石碑之上。
“蘇時雨。”墀臺不遠處,有人喚了她一聲。
蘇晉循聲望去,是沈奚。
沈青樾身著一身墨藍官袍依舊不改倜儻,嘴角含帶恣意的笑,眸中卻是冷清清的。
他在蘇晉面前站定,順著她方才的目光,也深深地往巍峨城牆處看了一眼,許久不曾移開眼眸。
沈奚再回過頭來時,嘴角的笑意沒了。
他整個人變得凜冽而肅穆,然後他忽然抬起雙袖,無聲合手向蘇晉揖下。
天地都是浩渺的風聲。
蘇晉沉默地看著沈奚,抬手回以一揖。
兩人直起身,沈奚沒再說甚麼,或者說,他不需要再說甚麼,袍服大氅隨著他的一折身帶起一股清冽之氣,徑自離開。
而趙衍與錢三兒卻在沈奚離開以後,走來蘇晉跟前,與素來恣意偶爾認真的沈侍郎一樣,合袖無聲作揖。
再然後是大理寺卿張石山,中書舍人舒桓,刑部尚書沈拓……
十二王朱祁嶽與四王朱昱深來到蘇晉跟前時,墀臺上的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兩人學著一幫文臣,揖到一半,卻見蘇晉撩袍便是要跪,說道:“殿下們是君,微臣是臣,微臣是萬萬受不起殿下之禮的。”
朱昱深抬手將她一扶,淡淡道:“犯顏直諫,為民請命,以死明志,本王上朝堂得早,今日的蘇禦史,彷彿讓本王看到昔日老禦史的風采,沒甚麼受不起的。”
而墀臺另一端,朱憫達看著立在一旁默然遠望的朱南羨,問了句:“你不過去嗎?”
朱南羨搖了搖頭,語氣裡有掙紮猶疑:“不去了。”
他過去,他該說甚麼?誇她一兩句嗎?可自己一個習武之人,便是誇上幾句,又能翻出甚麼花兒來?要是說不中聽了怎麼辦?
或者學沈青樾,跟她揖一揖?可旁人都揖完了,自己這才磨磨蹭蹭地過去,豈不顯得很沒誠意?
朱憫達再看朱南羨一眼,看了個明白透徹,罵了一聲:“出息。”然後抬手拍了拍他的左臂,拋下一句:“你沒看走眼,她的確是個好禦史。”走人了。
也就這麼一會子功夫,皚皚的墀臺下臣工散盡,蘇晉抬眸四下望去,終於找到遠站在一端進退兩難的朱南羨。
她對身後翟迪三人道:“你們三人先回去。”
然後她微提著緋色袍服,一腳深一腳淺地朝朱南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