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為自己說話嗎?有人為他朱景元無上的皇權,誅討這名口出狂言的禦史嗎?也沒有。
他看向立在蘇晉一旁的齊帛遠,他的袍澤舊友,一身書卷氣風骨猶存,卻終是老了,與自己一樣,雙鬢斑斑,滿臉褶皺。
也許屬於他們的乾坤就要過去了。
景元帝覺得累極了,他忽然有些童心未泯地期盼年關節快些到來,這樣,他便不用再理會這渾渾噩噩的朝綱,可以好好享幾日天倫,有童稚盈室,兒孫繞膝頭。
於是他擺了擺手,放任流之地道:“隨你罷。”
景元帝再次看向大殿諸臣時,目光已十分淡泊:“文遠侯與柳卿留下,其餘的,退朝罷。”
齊帛遠與柳朝明俯首揖下,其餘皇子臣工行稽首禮,依品階順次退出。
蘇晉帶著翟迪三人走在最後,發現那些因景元帝護短未能進殿作證的證人已被刑部領於墀臺下候著了。
沈拓上前道:“那麼就請蘇禦史今日內至刑部一趟,將登聞鼓山西道一案的卷宗與證據一併移交。”
蘇晉稱是。
沈拓看了墀臺下一眼,數名證人中,夾雜著一名身著五品白鷳補子的,正是工部郎中孫印德。
“這名孫郎中,雖是此案的證人,但拒本官所知,他所涉罪名極其嚴重,且他方才說,蘇禦史曾承諾他,若他肯將案情據實相告,願佑他一命。”沈拓說著,朝著奉天殿遙遙作拱,“既然方才聖上也交代了,要依蘇禦史所諫之言定刑,那禦史便給個話,要如何處置此人罷。”
蘇晉聽了這話,也轉過頭,淡淡地掃了孫印德一眼。
他們相隔不遠,孫印德是能聽到他二人對話的。
他正一臉討好地看著她。
蘇晉收回目光:“沈大人,此人罪大惡極,還望大人秉公辦理,決不輕饒。”
孫印德如遭當頭棒喝,一雙魚泡眼上下翻了翻,勃然怒道:“蘇時雨!你甚麼意思!你要出爾反爾嗎!是你讓我抹去證據,是你讓我包庇工部尚——”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沈拓怒聲打斷:“奉天殿外也敢喧嘩,你是不要命了嗎?可是要請本官現下就處死你?!”
孫印德聽聞“處死”二字,膝頭一軟,矮短的身形跌跪在地,愣愣地瞧著墀臺上的二人。
蘇晉自袖囊裡取出一份狀書,呈給沈拓:“有勞沈大人了,此狀書上,寫有孫大人為官二十年來所犯罪狀三十四條,便是今日登聞鼓一案作證立功,此功也抵不過其罪萬分之一。仕子鬧事時,他曾帶走衙差躲避於巷陌;當年馬少卿設局殺害十三殿下,也正是此人去王府報信引殿下涉險,因此,若要由臣為孫郎中定刑——”
蘇晉說到這裡,卻頓了一頓。
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而她當年的原話是——我蘇晉,總有一天定會讓你跌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給那些平白冤死的人陪葬。
“當處以,車裂。”
恍若一聲驚雷在孫印德頭上炸響,他腦中突生一陣嗡鳴之聲,待他再回過身來時,蘇晉以自墀臺往下走來了。
滾燙的涕淚自孫印德眼鼻湧出,他不顧侍衛攔阻,跌絆著上前一把拽住蘇晉的緋色衣袖道:“蘇、蘇大人,我,不,小人知錯了,小人從前不該得罪您。”
他渾身抖得如篩糠,抹了一把淚又道:“當初許元喆,還有他阿婆的墳,我夜不成寐時,是去拜過的,還有晏少詹事,裘閣老,我都一一去拜祭過,我還……”
蘇晉再也聽不下去了,收手扯回自己的袖袍:“你也配?”
兩名侍衛上前,將孫印德架著走了。
蘇晉自一條窄道往都察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