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憫達三人一走,眾皇子三三兩兩須臾便散盡了。
已至未時,一大早還十萬分晴朗的天慢慢蓄起雲團子,沒了傾灑而下的日暉,四周頓時添了幾分寒意,朱沢微的馬車在一間茶樓旁停下,掀簾看了看,則見周圍的人無不攏起袖子縮著脖子,步履匆匆。
他又在馬車裡坐了半日,直到茶樓裡的跑堂過來通稟說,裡頭的客人已來來回回換了一批,這才下得馬車上了二樓隔間。
隔間內,有一黑袍人正臨窗遠眺,聽到腳步聲,悠悠道了一句:“這宮中的格局,要變了。”
桌案上擺了一盤殘局,朱沢微看了一眼,溫雅一笑,坐在棋盤一側執白:“哦,怎麼變?”
黑袍人道:“朱十三回宮,今非昔比,難道不是太子一方獨大?他手下人才濟濟,刑部沈拓,兵部龔荃,大理寺張石山,還有翰林院。”
朱沢微落下白子,漫不經心道:“不過一幫老朽。”
黑袍人道:“所以你該慶幸,戶部沈奚雖是大皇兄的小舅子,卻是一個凡事都留三分餘地的人,否則憑他才幹,若當真全心輔佐太子,你的日子可會好過?”
朱沢微的指尖敲了敲棋盤中腹的位子,笑道:“沈青樾的性情,和柳昀有一點相似,他們絕不會真正臣服於任何人,只忠於自己的心,所以本王根本用不著擔心這一點。”
黑袍人聽了這話,回過身來:“那都察院的蘇晉呢?不到兩年自從八品升任四品僉都禦史,實在有些本事。”
朱沢微看著棋盤搖了搖頭:“此人不簡單,身上像是藏了秘密。”又沖黑袍人揚了揚下頜,示意他自棋盤對面坐下,“當年蘇晉落水,朱十三連夜送了兩名侍衛出宮,我派人抓到一個,另一個跑了,可惜沒問出甚麼來。後又派人去杞州查他的身世,卻總查不詳盡,像是裡三層外三層地被裹了一團霧。”
他說著一笑:“不過他做起事來有一股狠勁,明敏透徹,確實有些本事。”
黑袍人亦執棋落下一子:“那你可要趁她根基未穩,將她歸攏過來?”
朱沢微道:“我從不用不知根底之人。”
然後他盯著棋盤,忽而又一笑,以一枚白子吃掉數枚黑子:“不過,可以利用。”說著喚來一旁的隨侍,道:“你派人去告訴老九,讓他跟朱十四請罪示弱,然後一起去老三府上吃宴席看‘金翅鳥’。”
朱沢微說到這裡,忽然皺著眉閉上眼,敲了敲額稍:“我記得當年應天府的府丞,叫孫什麼來的,來投誠本王?”
隨侍道:“回殿下,叫孫印德,後來殿下讓曾尚書將他調去工部任郎中了。”
朱沢微頷首:“是了,朱十四手下,值錢的也就一個工部。”
他對黑袍人一笑:“你不是說我手底下人不如大皇兄多嗎?”轉頭吩咐隨侍,“這個姓孫的是個蠢貨,剛幫老三在山西建了行宮。眼下蘇晉不是正查登聞鼓下死了的山西書生跟女子麼?你去告訴老九,讓他在宴席上,將孫印德在山西修行宮的事透露給蘇晉。”
黑袍人聽他這麼說,問道:“怎麼,這姓孫的府丞跟蘇晉有過節麼?”
朱沢微笑道:“當年仕子鬧事案結下的樑子,蘇晉恨不得弄死他。”又執起一子,搖了搖頭,“可惜啊,千裡之堤,潰於蟻xue。憑蘇晉的本事,定能從姓孫的開啟決口,將工部這顆牙從十四嘴裡拔了。”
黑袍人也執起黑子:“你既知道那死去的書生與女子與山西道老三有關,大皇兄怎會不知?”
朱沢微冷笑一聲:“他當然知道,但他就等著我和十四因這樁事鬥來鬥去,他正好隔岸觀火。”又落下子,“再說了,老三修行宮的事,都察院柳昀,戶部沈青樾,誰不知?還不是各有各的打算。老三嘛,廢物一個,於時局沒影響,任他在山西折騰,總比將這塊寶地交給一個有野心的人好。”
黑袍人搖了搖頭:“所以擇盟友,一定要擦亮眼看準了,十四連三哥都要,豈知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朱沢微以為英雄所見略同,粲然一笑,眉間硃砂殷紅似血:“所以我只選了你,你我兄弟一文一武,豈不正好?”
蘇晉知道朱覓蕭不懷好意。
她下值後,回接待寺換了便服,坐在桌前略一思索,將朱南羨予她的匕首揣在了腰間。
得到三王府附近,她又囑咐覃照林道:“你牽兩匹快馬,在巷口等我。若我至亥末未出,你吩咐一人去正陽門,找那名叫翟迪的巡城禦史,讓他跟兵馬司借兵,以盜匪潛入王府之命,自請入府搜查。你再去找柳趙錢三位大人中隨便一人,先與他們說實話,然後告訴他們,到時可用‘聽聞我在三王府中受傷’的名義,強行將我帶出。”
覃照林道:“可俺瞅著你沒受傷哩。”
蘇晉無言:“給自己一刀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