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員外連忙將茶盞放下,走到蘇晉跟前,又忍不住比了個揖道:“蘇知事,實在對不住,那日我來京師衙門拿人,本不願為難於你,奈何光祿寺的馬少卿品階比我高。聽沈大人說你還有傷在身,讓你受罪了。”
蘇晉回了個揖道:“陸大人客氣了,大人例行公事,何來對不住一說。”
陸員外卻道:“其實本官知道,仕子鬧事當日,蘇知事非但無過,且還有功,若當日與我一起來的人是旁人便罷了,但是我與這馬少卿還沾了點親故,這不,今日馬少卿為小兒擺滿月酒,說是要擺三天三夜,我現在過去,他還要怪我去遲了呢。”
說著,再與蘇晉對面一揖,這才隨沈奚離開了京師衙門。
戌時近末,外頭早已夜沉沉。
沈奚剛要上馬車,似是想到了甚麼,看了眼天色問道:“馬少卿家這個時辰還在擺滿月酒?”
陸員外道:“正是,早上已擺上了,正夫人生的嫡子,馬少卿高興得很,說是要吃三天三夜,為了添光,各衙司都請了官老爺,聽說連吏部的尚書大人也去呢。”
沈奚一挑眉:“曾尚書也去?那本官怎麼沒收到邀帖?”
陸員外賠著笑道:“沈大人,瞧您說的,您是甚麼身份,您可是戶部的侍郎,太子爺的親家,那馬少卿怎麼敢跟您遞邀帖。就是曾尚書過去,也是馬少卿託尚書大人的侄子曾憑去請的,並未敢遞邀帖。”
沈奚笑了笑,輕飄飄道:“也是。”這才就著陸員外的手上了馬車。
車夫揚鞭,走了幾步又被叫停,沈奚掀開側簾,探出個頭來和顏悅色道:“對了,陸員外,我前一陣兒聽說你納了兩個小妾,一時也沒來得及恭喜你,改日親自到你家賀喜去。”
陸員外本已往馬少卿府邸方向走去了,聽了這話,又疾步折回來,對著馬車拜了三拜道:“沈大人,實話跟您說,不怕您覺得下官丟人,下官自納了這兩名小妾,後宅裡成日雞飛狗跳,下官真是連家都不想回了,這不,幹脆吃酒去。”
沈奚又笑了笑,放下了車簾。
馬車又自青石路上轆轆跑起來,沈奚臉上的笑意在坐回車內的一剎那便消失了。
這名陸員外正是他安插在刑部的眼線,原本一直是很放心的。
可從今日的蛛絲馬跡來看,彷彿有些不妙了。
陸裕為與其夫人舉案齊眉,沈奚一直有所耳聞的,因此乍一聽說他納了妾,他雖驚訝,但並沒有想太多,畢竟身為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實屬應該。
但是沈青樾此人,生來就是個七巧玲瓏心,再理所應當的事,也會暗自派人查上一查。
兩名妾室是一對姐妹花,身家清白,唯有一點不妥,她二人也是七殿下新納側妃的遠房表妹。
不過女子嫁入帝王家,與本家就已算是分開了,何況一表千裡,誰知道這所謂的表親,裡頭隔了多少層彎彎繞繞的關系。
彼時沈奚這麼想著,心裡也就沒將此當一回事了。
可眼下想來,卻是不對勁的。
陸裕為官拜六品員外郎,蘇晉不過從八品知事,便是陸裕為要看在柳朝明的面子上,與蘇晉解釋當日怠慢,何必又將這裡頭明細交代的清清楚楚呢?連他要上馬少卿家吃酒的雜事也提。
沈奚想不明白,他隱約覺得這千頭萬緒彷彿是一條九連環,可他思來想去,不過是在其中一環裡兜兜轉轉。
當日柳朝明讓他找人從刑部提死囚,他便找了陸裕為。
倘若陸裕為當真因小妾的關系,搭上了七殿下,那麼他故意在蘇晉面前拉拉雜雜地扯上這許多家常,又是何意呢?
沈奚覺得事情十分不妙,掀開車簾對車夫道:“調頭進宮,去都察院,快!”
蘇晉送走了沈奚,一時想起許元喆的阿婆歇在自己的房中,心下一陣黯然,打算到退思堂的耳房裡先湊合一夜,沒想到還未到退思堂,便在廊下被孫印德一把拽住。
孫印德與蘇晉慣來不對付,眼下卻是一副欲言又止有求於人的模樣,遲疑了好半晌才開口道:“蘇知事,本官聽人說,你與都察院的柳大人其實走得挺近?”
蘇晉跟他見了個禮,避重就輕道:“不過是見過幾回,柳大人因公差傳問過下官幾回話罷了。”
孫印德將蘇晉拉到一旁的矮簷下,又問:“那你看,你能不能幫本官跟柳大人求求情,讓他通融通融本官?”
蘇晉一挑眉:“孫大人這是犯了甚麼事,竟還要下官幫著求情?”
孫印德看她隱有小人得志的模樣,心中恨不能掐死她,偏偏面子上還不能露出一絲不滿,恍若春風化雨般道:“也沒甚麼,本官下值後,時不時去秦淮坊間尋個樂子,叫柳大人底下的人覺出了些許蛛絲馬跡,傳本官過去問話。”
蘇晉默不作聲地掙開他的手道:“這下官就幫不了大人了,大人尋歡作樂,下官還幫著求情,豈非讓人覺得咱們京師衙門都是一丘之貉?”說著,轉身便往退思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