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春闈的狀元,榜眼,探花跟著一起查自己的案子,面上看著是處事公允,實際上這樁案子早在他的聖心之中定了性——這是他手裡頭穩固江山的籌碼,是這一科南方仕子一場逃不開的劫難。
朱南羨看蘇晉臉色蒼白得沒了血色,不禁道:“蘇知事若實在疲累,就在本王府上歇下,明日一早本王命人備車馬送你回府也是一樣。”
誰知蘇晉彷彿從骨血裡又榨出一絲力氣,跪地道:“十三殿下,微臣有一不情之請。”說著又跟朱南羨磕了一個頭,“微臣想連夜進宮見晏少詹事一面。”
朱南羨本想說這有何難,然而下一刻,他終於明白蘇晉究竟為何如此迫切。
一切為時已晚。
鄭允疾步如飛地趕來南苑,通稟道:“殿下,宮裡出大事了!”
朱南羨一邊摻起蘇晉,一邊道:“何事?你慢慢說。”
鄭允嚥了口唾沫道:“今日酉時,晏少詹事回稟陛下,說他已將春闈卷宗審閱完畢,春闈的主考,三位同考以及諸位進士均沒有舞弊,文章的確是南方仕子的更好。誰知陛下聽了這話,勃然大怒,說晏子言勾結裘閣老一同誆瞞聖聽,已下令將會試所有考官,以及複審大小官員一同下獄,令三日後將……將所有人處斬。”
此言一出,朱南羨也愣住了。
鄭允又道:“陛下盛怒之下,又命刑部與都察院呈交鬧事涉事衙門與人員名錄,眼下已命刑部帶著羽林衛的人,去各個衙司拿人,連夜押回宮裡審訊。這其中……”他微微一頓,看了蘇晉一眼,“也有京師衙門的蘇知事。”
朱南羨揹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從腰間卸下一方牙牌遞給鄭允:“你拿著本王的牌子去找左謙,讓他即刻領金吾衛來本王府邸,如果羽林衛的人想要到本王府上拿人,且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鄭允呆若木雞,結結巴巴喊了一聲:“殿、殿下……”
朱南羨道:“愣著做甚麼!快去!”
蘇晉默了一默道:“殿下三思,殿下維護之意,微臣感激涕零。殿下可曾想過,若金吾衛與羽林衛對峙,駁的是誰的面子?”
朱南羨怔住。
蘇晉道:“不錯,正是陛下。殿下或許能護得了微臣一時,卻不能一世相護,微臣今日躲過去,日後又當怎麼辦?亡命天涯嗎?何況聽鄭總管的意思,刑部押我進宮,不過是為審訊問話,微臣自問無愧於天無愧於地,他們未必會拿我怎麼樣。”
朱南羨方才也是一時腦熱,聽了蘇晉的話,慢慢冷靜下來,卻又道:“你有傷在身,又奔波勞累,眼下正當歇息,倘使刑部使用刑訊,你如何撐得住?”
蘇晉道:“微臣沒有那麼孱弱,不過一夜,有甚麼過不去?”說著,朝朱南羨一揖拜別,折身往府外走去。
朱南羨頓在原地思量半日,抬眸朝蘇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吩咐鄭允:“你去備一輛馬車。”然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王府九曲十八折路徑,蘇晉繞了小半個時辰,至府門,抬眼一看,府外已有一輛馬車等著她了。
朱南羨已換回蟒袍,坐在車夫的位子上,沖蘇晉揚了揚下巴:“上來,本王送你回府。”看蘇晉一動不動,他又道,“你不讓本王招金吾衛,本王應了,但你有傷在身,需好好歇息,本王打定主意要護你一夜,本王命你也應了。”
他跳下車轅,側身讓蘇晉登上馬車,擦肩而過時,終是嘆了一聲:“蘇時雨,你心中可能有疑惑,不知本王為何要袒護你,你好生歇息,等眼前這一遭熬過去,你來問本王,本王一定坦言相告。”
蘇晉掀簾入室,聽到這一句,身形一頓,輕聲回了一句:“臣不想問。”
馬車轆轆行在京師夜深的大道上,朱南羨想起往昔種種,一時懊悔不已。
車室內寂靜無聲,朱南羨以為蘇晉已累得睡去,裡頭輕聲傳來一句幾不可聞的嘆息:“殿下,時也命也,微臣的境遇,是造化所致,殿下何必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