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以及這個聲音的主人……喬輕舟覺得自己就算化成了灰,也沒法從記憶裡抹去。
她全身陡然一僵,呼吸驟然頓住,心髒卻開始狂跳不已,直到胸口開始發疼,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忘記了呼吸。
她握緊著雙手,努力告誡自己:
不要回頭!不要去看!不要沖動!
一個蒼老卻威嚴的聲音恰時出現,不悅地打斷了女人無措的呼叫,“你這是幹什麼?醫生還沒說什麼呢,大庭廣眾你別失了分寸!”
“可是媽,小雅她,她怎麼突然就暈倒了,我——”
方寸大亂的女人,在接收到老人嚴厲的眼神之後,突然就沒了下文。
她雖然擔心不已,卻也只能忍耐著哭腔不讓自己再發出聲音,免得惹老太太不高興。
一行人就這麼烏泱烏泱,從側對著門的喬輕舟身邊湧過,只有一個聲音顯得極其氣定神閑。
這個聲音似乎有種魔力,瞬間治癒了浮躁不安的喬輕舟,她渾身沸反盈天的血液,忽然間就冷靜了下來。
那是柺杖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音。
聽在喬輕舟耳裡,簡直猶如天籟之音。
一下一下,極具威儀和節奏感,完全沒有因為親孫女的病情,而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喬輕舟卻在沉著冷靜中,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
——她老了。
要是換成以前,她寧肯不出門,也不能容忍自己拄著柺杖,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從來都不認老、不服老,從來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喬輕舟松開雙手,被指甲劃破的掌心,洇出一條一條紅色的印記。
她緩緩側過身,看著他們。
她的眼神,彷彿無機質的玻璃,冷硬,清澈,透亮。
彷彿裡面什麼也沒有。
行動不便走在人群未尾的老太太,突然若有所感,微微停頓了片刻以後,她慢慢地轉過身來,視線毫無意外地跟冷眼瞅著他們的喬輕舟撞在了一起。
老太太滿頭銀發、面色紅潤,穿著十分講究,她在看清喬輕舟時,眉心不由地一蹙。
喬輕舟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間粲然一笑,那笑容猶如春日裡破冰消融的湖面。
她給了對方一個堪稱友好的優雅笑容,甚至還極有禮貌地朝對方點了下頭,接著在對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先行退場離去了。
“老夫人,那是……大小姐?”站在老太太身邊想上前攙扶又不敢的老婦人,一臉驚訝看著喬輕舟纖細的背影。
“哼——”老太太瞪了老婦人一眼,怒道:“什麼大小姐?喬家只有一位小姐……那個娼婦早就被我趕出了喬家,她們現在跟喬家一點關系都沒有,以後休要再提,不然家法伺候。”
“……是。”老婦人自知說錯話,嚅嚅地應了一聲,默默地跟在老太太身後,不敢再多說。
可臨近拐角處,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瞅了一眼。
眼前,沐浴在陽光下的挺直身影,竟和記憶中那個昏倒在雨夜瘦小無助的身影,奇跡般地重疊在了一起。
可等她再仔細地看去,彷彿又有什麼變得不同了。
她說不好是什麼變了,作為下人她也做不了什麼,只能輕嘆一聲,在老太太發現或發怒之前,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剛才明明豔陽四照,熱情得不得了的老天爺,忽然就發了威,面色開始變得陰沉。
天有不測風雲,大抵就是這樣吧。
喬輕舟抱著一束純白馬蹄蓮,形單影只,穿行在碑影幢幢的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