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南念於黑暗中重重地喘息了一聲,撐著身後的軟塌坐了起來。眼前仍然是晃動不清,他只覺得口幹舌燥,像是有一隻帶著鈎子的利爪握住來了他的心髒,南念試圖站起來,雙腿卻軟得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世間酷刑不一而足,唯有慾望最折磨人。南念平日裡在沈追身旁沒少受欺負,他早已知道自己身上這種種反應是什麼情況,他心裡恨得發苦,喉嚨裡泛起了濃重的血腥味。南念搖了搖頭,只覺得眼前蒙上一層薄霧,意識被拖進血紅的深淵,他忽然從腰間抽出那柄匕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直直地插進自己的右手。那隻傷痕累累的右手,滴答著血跡,顫抖著停在身側。他忽然仰起頭輕輕地喘了一聲,望向黑暗中,今日是誰,他已經不再想要計較,混沌的腦海中唯獨剩下一個念頭,他得活著,就是拖也要將這些人拖進地獄。
沈安早就知道了南念此刻身在何處,只優哉遊哉地走著,她忽而彎起眼睛一笑,那個她心心念唸的小世子,今夜,是她的了。沈安如願以償地推開了房門,南念靠著軟塌坐在地上,微微合著眼睛,面色微紅,目光渙散。
沈安推門走了進去,蹲在了南念面前,她伸出手來撥了撥南唸的臉頰,最後兩指夾住南唸的下巴,為他擦去唇側的血跡,沈安近乎有些痴迷的看著他,“念念,你這麼倔做什麼,我哪裡對你不好麼?”
南念像是認出了眼前的人,慢慢地抬起了頭,“你來了?”
他的聲音極為低啞,像是帶著海邊的潮氣那樣,直撲沈安的面龐,她離他更近了一些,“我來了,跟我走好不好?”
南念渙散的目光並沒有聚集起來,忽然搖搖晃晃著想要站起來,“跟你走?”他重複了一遍,茫然地看向沈安,嘴角帶上了一個笑,“跟你走嗎?”
沈安幾乎伸出了手,帶著點誘哄,“對,跟我走吧。”
南念搖搖晃晃著,一步又一步走向沈安,沈安的笑意幾乎掩藏不住,火光電石之間,她卻忽然凝固住了,緊接著慘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啊!!!!!!!!!”
南念出刀的速度太快,看都看不清,沈安的鮮血噴濺到了南唸的臉上,黑暗中分外可怖,他像是看著沈安,又像是看著什麼別的人,“讓我跟你走,得先從我手裡活下來。”
南唸的精神像是被投進了一鍋沸騰的水,他的眼睛帶著一層血色,像他父母慘死的那個夜晚,也像是他被廢掉手腕的那個夜晚,所有人都以為沉睡著的狼,在這個夜裡站了起來,露出了獠牙,他睜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我要你死。”可體力終究不濟,半跪在了地上,蜷縮在陰暗的角落。
沈追來得比她自己料想的晚,因為她被人纏住了,那人不是別人,是顧謹,她循著南唸的蹤跡一直到了屏風崖,可忽然失去了蹤跡,沈追暗道不好,一轉頭身後卻早已站著一個人,沈追臉色沉了下來,“師姐這是做什麼?”
顧謹沒回答她的話,只平靜的注視著沈追,“你當真要去救他?”
沈追卻不如平時那樣好說話了,眉間盡是戾氣,就像是她忍了很久那樣,“好不容易遇見個喜歡的小東西,師姐別擋本侯的路。”
顧謹也不介意,“燕北王世子,曾被稱為燕北彎刀,你慶安侯再能耐通天,到底也是個人,抱在懷裡傷人傷己。”
沈追忽而一笑,“師姐什麼時候還關心本侯這些家長裡短了?”
顧謹繼續道,“沈安傷不著世子,弄不好還要被一刀斃命,侯女若是不去蹚渾水,等到世子醒來,正好能將沈安折了,於慶安侯有利無害,侯女不三思麼?”
沈追冷笑一聲,“孤還是小慶安侯的時候,在荒野被人追殺過,與南海被舊部算計過,最後我母王父後的骨灰是孤親自收斂的,孤回京是皇上親自請的,孤哪裡需要這些手段?想折了她,用不著賠上孤的心愛之物。”
顧謹頷首,她明白了,“侯女請便,若是沒猜錯,應該是向茶園那方向去了。”
沈追甩袖轉頭就走,顧謹站在黑暗中,心中嘆了口氣,師父那一番好意,怕是要被浪費了。
沈追到的時候,沈安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周圍幾個侍衛圍著房門不敢往進一步,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施捨給旁人,徑直推了門進去。南念蟄伏在黑暗中積蓄著體力,他沒辦法長時間站立,只能伺機一擊斃命。
沈追幾乎是一抬頭就看見了他,南念身上都是血,大概是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不等多想,迎面就是雪白的匕首,沈追側身竟沒來及躲開,肩側霎時多了一道血痕,沈追卻並未後退,手腕翻轉擒住了南唸的胳膊,將匕首打落。沈追忽然覺著,那傷口疼的厲害,她聽見她自己說,“你就這麼恨不得我死麼?”
慶安侯這輩子都沒這麼弱勢過,南念離她幾步遠,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你,你怎麼敢,頂著她的臉?”沈追忽然聽見南念反複地低喃,她的心上像是懸著一把刀。
沈追對著那渙散的瞳孔道,“念念,你看看我是誰?”她近乎窒息的心,再次活了過來。
南念受得了千般萬般的傷,唯獨這傷不能是沈追帶來的,他被迫盯著沈追,眼眶卻漸漸紅了,他再沒流過眼淚,此時卻無聲無息的哭了,眼淚順著臉頰和血混在一起,他嘶啞著聲音,“你是誰?”
沈追凝視著南唸的眼睛,“念念,我帶你回家。我是沈追,認得出來麼?”
南唸的身上漸漸脫了力,卻固執地望著沈追的眼睛,“你是誰?”
沈追知道他認出來了,眼眶竟也紅了,“我帶你回家。”
南念默默唸道,“沈追要帶我回家啊。”然後終於跪進了沈追的懷裡,顫抖著聲音道,“殿下,我等你好久了。”
沈追脫下外袍,將人裹起來打橫抱起,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