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又下起了雨。
喬公久居山間,食膳多清淡,又尚素食,但是時鮮,吃著倒是新奇。用過晚膳,喬公請各人回去休息,唯剩姜沅有事要請教喬公,留了下來。
“姑娘有何事要問?”
姜沅猶豫了一下,方才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喬公聽聞她是姜氏女,卻也未有什麼異樣的神情,只道:“原來是姜四姑娘。”
“因先生與姜家之前有些糾葛,所以先前才有意瞞了身份。不過我外祖確是先生的門生。”
喬公倒是不多介懷:“前塵往事罷了,況且那時在其位謀其政,現在我已歸隱,早不過問廟堂之事,你不過一個小輩,我又能與你有幾多怨仇。”
喬公處之泰然,有著處世之人的淡泊,姜沅反倒因為先前過分的小心謹慎耳自愧不如。
“四姑娘不辭辛勞從帝京趕來,想必吃了不少苦。如此這般來見我,所謂何事?”
姜沅道:“不瞞先生……我先前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中姜家盛極而衰……只在不遠處。我惟恐成真,而普天之下有能力為我解惑一二,也只先生一人耳。”
喬公聽了這話,有些興趣:“盛極而衰?是何夢?”
姜沅給他講了大概,有意隱去了關於朝堂動蕩和謝家奪位之事,只談了姜氏一族日後覆滅。
喬公拈了胡須:“自古陰陽相承,事有兩極,盛極一時,自然也要擔著一敗塗地的可能。恕我直言,姑娘所憂心之事,怕以一己之力,難以解決。”
姜沅不死心:“我自是知道如此,所以才翻山越嶺得求先生點撥。”
喬公略有些凝重地搖搖頭:“四姑娘怕是問錯人了。若我知道如何解得,當初就不會辭官而去歸隱山林。一朝天子一朝臣,時勢命也,天命難為。”
姜沅失望:“那是不可解了?如果真的無從改變,又為何會讓我夢到那樣恐怖的夢?”
其實姜沅真正想說的,是既然結局難改,何必讓她重活一次,再度經歷家破人亡的痛苦?
喬公嘆了口氣,一時之間氣氛凝滯,周遭安靜下來,只聽得見燈芯花火嗶剝聲,清脆,卻寂寥。
末了,喬公同她說道:“姜家的局是死局,一旦入了就走不掉。這一日同你對談,明白你是個好孩子,心思也聰慧清明,只是你兄父入局太深,連像我一般退而避之都做不到。”
姜沅知道喬公說的是事實,不覺失神。
“不過……”喬公頓了一頓,看向姜沅,“我自第一面見姑娘,便為姑娘的面相所困。老朽不敢自命看得透天下事天下人,但觀相卻還有幾分把握。從姑娘面相所看,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怕是轉機在你身上。”
姜沅微怔。
“這些話也只能說道這裡了,但是四姑娘需謹記,凡事有因果,強求無益之。”喬公最後叮囑她一句。
姜沅心神一凜。
不久前在金覺寺,那位神神叨叨的若水山人也同她說過相似的話。
“……多謝先生。”姜沅斂了斂思緒,告了辭,撐傘離去。
夜色深重,小雨淅瀝,園中的燈盞俱滅,一片漆黑。
有人站在廊間簷下,看著正對面的屋門開了又閉合,那屋中亮著燈,悽迷雨夜裡唯一可見的一點。
阿瞳尋了暖手爐出來:“少爺怎的不進屋裡去,當心涼著了。”
謝湛並未接過阿瞳遞來的東西。他輕輕瞟了一眼對面的窗簷,回過身:“走吧。”
阿瞳順著謝湛最後那一眼看去,見是姜家四姑娘住的那一處。他一愣神,簷上有雨滴落下,落進他的衣領,他冷的一哆嗦,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