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越感覺要死了,合上書,說:“我給你講《列子湯問》吧。”
天和茫然道:“那是什麼?”
關越把書放回床頭櫃,摸了摸俯在胸膛前的小天和的頭,低聲說:“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
天和:“???”
天和的古文學得很一般,關越便給他一個個解釋,那是列子湯問裡有關《偃師造人》的故事,“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天和頓時聽得入了神,於是將他的摩訶婆羅多與羅摩衍那拋在了腦後。
“哈哈哈哈!”天和說到這裡,小時候的細節漸漸清晰起來,說,“普羅,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關越為什麼沒有給我念羅摩衍那?因為他看不懂!”
天和一本正經地說:“因為那本書上,譯者為了保持神話風格,留下了許多古義詞,這家夥一定是因為看不懂,才改成給我講故事……普羅?”
普羅答道:“我在聽。”
“那天開始,他在家裡住了將近一個月,後來再來的時候,就住新家了。關越的故事其實很有趣,只是我都忘了,現在想來,他居然讀過這麼多的書……怎麼了?”
樓梯間亮起了光,那光是從一樓客廳裡照上來的,就像有人突然開啟了客廳投影,天和下樓去,看見了客廳裡開始播放起一段舊影片。
天和:“是你開啟了投影?”
普羅:“是的,這是關越小時候的記憶。”
客廳角落裡,雪白的牆壁上,雪花點退去,現出過往稍有褪色的景象,那是小時候的關越,手錶上自帶的隱藏攝像機所錄。嘈雜的聲音經過了少許過濾,現出舊家裡,天和房中溫暖的燈光。
手錶被摘下後放在床頭櫃上,朝向全身入鏡、蓋著被子的兩人,十歲的關越靠在床頭躺著,小天和抱著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前,伸手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顆釦子。
“……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意思就是,哪怕魯班的雲梯,也比不上……”
天和怔怔地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與關越,那一年他們居然這麼小、這麼陌生,自己小小的後腦勺朝著攝像頭,關越的眉眼間已依稀有了長大後英俊的輪廓,他一邊講故事,一邊輕輕地摸天和的頭,小天和閉上雙眼,睡著了,關越便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下,抬手關燈,蓋好被子,抱著小天和睡了。
畫面緩慢變化,幾秒後切到另一段影片上,視角在關越的右手手腕上,關越從小就是個左撇子,習慣將表戴在右手,攝像頭拍不到他,只拍到了新家餐桌對面,埋頭認真組裝發報機的天和。
那個時候,關越應該正在寫習題,右手擱在桌上,拍下了天和做手工的全過程。
“我為什麼會和那個發報機過不去?”天和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相當不能理解。
連著一個月裡,每一天,天和都在擺弄他的發報機,關越便隨時看著天和,中午有時還順便喂他吃吃飯,晚上一起睡覺。有一次天嶽晚上約會去了,天衡沒回家,方姨出去接了個電話,讓天和先自己洗,天和光溜溜的坐在浴盆裡,水已經冷了,便大聲地喊了幾下。
關越聽到聲音,進來了,摘下他的銀色電子表,擱在一旁架子上,四歲的天和似乎有點難為情,關越便在小凳子上坐下,給坐在浴盆裡的天和洗頭。
八歲的關越坐在浴室裡,給四歲的天和洗頭,天和看到這段頓時滿臉通紅,說:“真是太尷尬了。”
普羅:“我想關越覺得這很美好。”
關越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天和鬱悶地說:“他只是在嘲笑我,頭發貼在腦袋上顯得太滑稽了。”
普羅:“大部分動物的幼崽都是這樣的。”
畫面又變了,上面依舊是天和在組裝他的發報機,足足一個月時間,他們每天都在重複著一樣的事,天和看著看著,斜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回憶還在播放著。
畫面上,小天和成功地做出了兩個摩斯密碼掌機,自己拿著一個,關越拿著另一個。天和站在三樓,關越站在花園裡,天地間下著雪,關越眉毛、頭發上全是雪,在寒風裡敲發報機。
“嘟嘟嘟——”
“成功了!”天和在三樓高興地喊。
關越笑了起來,天和又在三樓一直按,關越手上的發報機聲音,長長短短地響個不停。
天已大亮,門鈴響。
投影中的時間到了一個月後,關越回太原,與天和分開的那天。
攝像機的視角始終被固定在關越的手腕上,這個時候,它朝向眼睛發紅的關越。關越單膝跪地,挎著個小包,把其中一個發報機收進包裡,再伸出手去,翻過手腕,攝像頭朝著自己,稍稍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