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青銅院內安靜得很,只聽得毛筆蘸墨,以及燭花輕爆的聲響。
景霆瑞伏案書寫著兵部的公文,在宮內任職武將,除去白天的訓練士卒,操演陣法,顯然要閱讀批寫的文書也不少。
朱窗都敞開著,從遠處傳來幾聲悶雷,風也呼嘯起來,一下子吹散了屋內的悶熱。
有道人影在林立的書架旁晃動,過了片刻,他拿著一本兵書出來了,是呂承恩。
近期太醫院並無要緊事,呂承恩就總往青銅院裡跑,美其名曰是給將士們準備一些祛暑解乏的湯藥包,實則是伺候在景霆瑞身邊,謀劃著一些事。
「要下雨了。」
呂承恩在另一張書案前坐下,一邊翻閱著他其實不怎麼感興趣的兵書,一邊說道。
「嗯,你先回去吧。」景霆瑞應道,手中的狼毫筆沒有一絲停頓。
「您又要熬通宵?」呂承恩還不想走,把手裡的書拿起又放下,「就算皇上恩寵,也請將軍多注意身體。」
近幾日,皇帝一得閒就召景霆瑞去議事,旁人興許不知道,可呂承恩心裡清楚所謂的「議事」,不過是他們花前月下的談情說愛罷了。
皇上和將軍情投意合,不,應當說,堂堂天子竟願意委身於臣子,這種連江湖上的說書人都編造不出來的離奇故事,竟然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眼前,呂承恩不能說不驚訝,只是他更不想景霆瑞有任何危險,因此才會時不時地出言告誡。
他作為景霆瑞的幕僚,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景霆瑞一聲令下,他就不會回頭。
呂承恩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勇氣和忠心,從小他就是百年藥鋪的少爺,玩世不恭、衣食無憂,偏偏就把自己的一顆心,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這位「冰山」將軍。
「你是太醫,我若有什麼事,你能救我。」景霆瑞頭也不抬地說。就這麼不負責任的,把問題重新拋回給呂承恩。
『——那砍掉的頭,我也能重新接上嗎?』
呂承恩在心中苦嘆,但是被景霆瑞深深信任、並委以重任的喜悅,讓他的嘴角不由上揚。
但喜悅僅僅是片刻的,不久,呂承恩便想到什麼而臉色一沉,說道,「皇上對您越是寵愛有加,宰相便會越敵視您,我擔心宰相府的人,又會對您不利。」
上次禮親王府一事,本來人證物證俱在,兩三天便可查得一清二楚,但偏偏賈鵬等人從中作梗,極盡所能地陷害景霆瑞,將一件本不復雜的案子,硬生生攪合成了連皇上都進退維谷的大案。
「我知道。」景霆瑞的筆尖稍稍停頓,而後問,「他該來了吧?」
「嗯。算算日子,應該就是在這兩日到。」雖然景霆瑞沒有提起他的名字,呂承恩卻能馬上把話接上。
「這就行了。」景霆瑞微微點頭,便專注於手裡的公務。
呂承恩沒有辦法,輕聲嘆氣之後,也只能拿起書,硬著頭皮翻看起來,但沒多久就睡著了。
待天亮起時,景霆瑞已不見人,聽侍衛說是出去點兵操練了。
「都不睏乏麼?真的不是人……。」
呂承恩揉著紅腫發澀的眼睛,如此感慨著,可轉念一想,『宮裡千斤的重擔,他挑著七百呢,豈能悠哉度日?』
「罷了,我亦有事要辦。」呂承恩用冷水洗了臉,醒了醒神,便趕回太醫院操持去了。
※※※
明媚的朝陽抖開彩衣,驅散昨日夜裡的烏雲,大燕的皇城睢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雲彩之城。
一位身穿灰布長衣,頭戴巾帽,手裡牽著一匹駿馬的少年,似乎被眼下的繁華景象給驚呆,就這麼舉目四望。
他剛滿十四歲,來自北部鄉鎮寧遠,父親開著一傢俬塾,教育鄉紳富商子弟,怎麼說家鄉也是民居稠密,美麗富饒之地。
但是他才到皇城,就被那山高似的城門給驚呆,守城士兵鎧甲鋥亮,威風氣派的樣子,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
「這裡就是皇城……!」
少年越往裡走,人潮就越洶湧,街巷如蛛網密佈,卻又規劃得整整齊齊。
這兒是綢莊一條街,那兒是糧油一條巷,每家鋪上都懸有字號匾額,處處可見歷史。
還有一些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店鋪,門口掛著長著大獠牙的虎頭,那虎眼就跟雞蛋那麼大,當真要嚇死人。
少年沒敢往店裡去,只是順著五顏六色的人群,隨著馬車驢車牛車,往皇城的深處走,他無需登高遠望,都能看到皇宮金燦燦的屋瓦、紅彤彤的巍峨宮牆,就好像雲端仙界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袖管裡的軍令牌,本想盡早去宮內報道,卻不想肚子一陣打鼓,冒雨連夜趕路,此刻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既然都到了,不如先去祭一祭五臟廟。」少年微微一笑,便往一家人頭擠擠的食肆去了。
「滿堂鮮」在朱雀東大街上,以製做烤魚、祖傳醬菜聞名。
它的菜餚大到花鰱魚頭,小到姜蔥蒜末都是鮮香味美。此時都是趕來喝早茶的客人,這出名醃製醬菜都上了桌,有紅蘿蔔片、姜芽、蒜頭、韭菜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