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人走茶涼麼?
可是從人走,到茶涼,中間兒還隔著有一會子呢。皇上他至於這麼急著就要給玉蕤計算下葬的日子?
皇帝有些心虛地咬了咬嘴唇,“……今年不是正好戴佳氏、慎嬪和福貴人都入葬了麼,爺覺著那不如就叫玉蕤也跟著今年一起就入土為安了。”
“爺便問了問欽天監,他們正好佔得九月吉期。爺覺著那就叫玉蕤九月便也入葬去吧。
戴佳氏、慎嬪和福貴人三人都是在閏二月間葬入妃園寢的,說起來那會子皇上帶著皇後、婉兮等人都在南巡途中呢,壓根兒就沒趕上。
“跟她們一批入葬?”婉兮含淚搖頭,“戴佳氏是去年四月死的,到今年閏二月下葬,中間已經預備了十一個月去;慎嬪是去年六月薨逝,距離今年閏二月下葬,中間也有九個月去;福貴人是去年八月薨逝,到入葬之前也還有七個月去!”
“可是玉蕤呢,爺,今日才是六月初九,爺就急著叫她九月就入葬去?!”
僅僅三個月,如何夠去準備一個貴人的墓券,又如何夠去準備一個像樣兒的喪儀去?
皇上他怎麼可以這麼急?就不嫌,這樣做,太過薄情了去麼?
皇帝也是皺眉,“反正也是衣冠入葬,那又何必計較早幾個月、晚幾個月去?”
婉兮急了,伸手便猛推了皇帝一把,“便是衣冠入葬,可是那也是玉蕤的墓券!我也將那衣冠當成是玉蕤的精魄去,同樣捨不得她那麼早就要入土,就要與我陰陽永隔了去!”
婉兮悲憤之下,用的力氣那麼大,竟然將皇帝都給推了給趔趄。
皇帝這才明白,她的心下實則有多痛。
皇帝不敢再造次,忙伸手拉住婉兮,將婉兮又拉回了懷裡來。
他叫她的頭貼著他的心口,用掌心輕撫婉兮的發鬢,壓低了聲音說,“……你笨!仔細想想爺方才的話!——入葬的,只是玉蕤的衣冠!”
婉兮被皇帝給嚇了一跳,仰起頭,深深望住皇帝。
皇帝再度輕嘆,“玉蕤去皇額娘面前,首告那拉氏去了。她是為了護著你,卻是犯了宮裡的大忌——她終究只是小小貴人,以下犯上,別說皇額娘會對她不滿,便是訊息傳出去,宗室王公也自會彈劾她阿瑪德保、伯父觀保去……”
“她唯有一死謝罪,才能堵上這些人的悠悠眾口,才能保全她母家,才能不連累到你去……”
婉兮緊緊閉上眼睛,含恨點頭,“我明白!所以我才事先設法瞞著她,不想叫她知道,不想讓她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是……我卻還是害了她去。”
皇帝道,“她可以以死謝罪,可是該如何死,該死在哪兒,卻是有講究的。她若是回到你宮裡,以自裁的方式謝罪,那就糟了。按著祖制,宮中人自戕乃是大罪,不但你宮裡所有人都要受牽連去,連她母家人都要一併治罪去。”
婉兮點頭,心下開始有一扇小小的門,隱秘地、無聲地,開啟了一條細細的門縫兒去。
她的神色自都瞞不過皇帝去,皇帝這才鼓勵地點頭,繼續道,“整個宮裡,包括圓明園,她在哪兒自戕都是有罪;卻唯有一個地方,她若選擇死在那兒,反倒叫一切都還有個轉圜的餘地去……”
婉兮心下也是一跳,沙啞道,“暢春園?唯有在暢春園,才會叫人相信,玉蕤她不是自戕,而是被皇太後……”婉兮說到這兒,不得不生生嚥下後半句去。
皇帝領情,輕嘆著揉了揉婉兮的手。
“對,唯有在暢春園,才能叫玉蕤不擔了自戕的罪名去,且叫皇額娘有口難辯。”
“皇額孃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老人家也必定不肯自辯去,唯有硬生生將這事兒給扛下來了。皇額娘又是何等好臉面之人,那她便必定不能為了玉蕤的死,再去責罰德保,以及——責怪你去。”
皇帝自己說到此處也是無奈地搖搖頭,“雖然她心底可能還會為了玉蕤之事責怪你去,但是她心裡所想,與表面所行,終究要有所差別。只要這會子皇額娘暫且投鼠忌器,為了她自己的顏面,不攔著你冊封禮,那旁的就也都無所謂了。”
皇帝輕輕吻掉婉兮頰邊的淚珠兒,“從前我也是年輕,總以為憑我的小心,還能叫皇額娘扭轉心意,對你能從心眼兒裡認可。可是如今我倒已經不做那個奢望了。”
“皇額娘不是不喜歡你這個人,如果你只是寵妃,她會接受你;可是當你成為貴妃、皇貴妃,位分已經直逼皇後去,那皇額娘心下便自然要設防了。”
“那我如今便也不求皇額娘扶持你去,總歸你往後,自有爺親自護著!只要她老人家別在你冊封禮的這個節骨眼兒上攔阻,那就夠了。”
“所以啊我覺著玉蕤這回死的好,死在暢春園裡就更能叫皇額娘有苦難言去……只要明後兩天你順順當當行完冊封禮去,那便也是玉蕤死得其所、心願得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