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這麼多年,有皇上護著,已經走到皇貴妃之位……她以為,這後宮裡的所有骯髒她都已經看過了。卻沒想到,直到今日,現實裡真正的骯髒,還總是叫她猝不及防。
在這宮牆之內的爭奪之中,人心之惡,超乎想象。
婉兮不知道的是,因半晌沒見婉兮的身影,且驚異地發現玉螢、玉蟬等人一個個鳥悄兒離去……旁人便是沒留神,玉蕤卻是放不下心來。
玉蕤尋了個藉口,從前殿離開,尋到後院來。
隱身在迴廊下,隔著牆角,卻將窗內的話聽了個大概齊去。
終於,窗內安靜了下來,聽著婉兮那小心控制、卻按捺不住的啜泣之聲,玉蕤的心都要碎了。
原本姐這回隨駕南巡臨行之前,就是將十六阿哥最主要託付給她的,結果她卻辜負了姐的託付……那這回,倘若還要眼睜睜看著姐因為這件事被人反咬一口,那她便當真下輩子都不配託生成個人了。
次日六月初二,玉蕤忽然向婉兮告假,說想回宮去,瞧瞧英媛。
“伯父於三日前被皇上呵斥‘無用’,想來英媛聽說了,心下必定難受。她在宮裡本就孤苦伶仃,此時那鄂凝仗著有喜,對她又是百般欺負……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得去瞧瞧。”
婉兮自也同情英媛,只是囑咐,“此時鄂凝有喜在身,你過去時能避則避,也省得再有旁的什麼事兒去。”
玉蕤點頭,“我先傳話過去,就說因她有喜,免她行禮。不叫她到兆祥所門前相迎,也不必到眼前來請安就是了。我只直接去看看英媛和孩子,不一刻就走了。”
婉兮交待安歌去跟敬事房和內務府傳了話,預備好了對牌,便也目送玉蕤回宮去了。
玉蕤回宮,哪裡是先奔兆祥所去?她直奔毓慶宮去,去看望剛挪進去不久的小十五。
小十五見了玉蕤來,自是高興,親自陪著玉蕤去看毓慶宮的裡裡外外。
玉蕤親眼都看了,欣慰之餘,鼻尖兒卻是酸了。她蹲下,擁住小十五,含笑囑咐,“十五阿哥,咱們以後就在這兒好好念書了。十五阿哥可千萬要爭氣,一定要不辜負你皇阿瑪和皇額娘、慶妃額孃的期望啊!”
小十五鄭重點頭,“瑞姨娘的話,圓子都記住了!等正式進了學,圓子回額娘宮去,叫瑞姨娘考我!我若答不上來,瑞姨娘罰我不準吃飯去!”
玉蕤的淚無聲地滑下來。她連忙舉袖去擦,面上卻是笑著的,“我的十五阿哥喲,背書背不出又有什麼要緊的?終歸今天不會,明兒再背就是。瑞姨娘我怎麼能捨得不給十五阿哥吃飯?”
毛團兒在畔瞧著玉蕤,不由得有些悄然蹙眉。
玉蕤不敢多留,唯恐失態,這便囑咐小十五回去繼續寫字,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毓慶宮。
毛團兒跟出來,故意與前後導引的內務府官員拉開距離,這才輕聲問,“瑞主子可有事?”
玉蕤忙含笑搖頭,“哪兒有啊。就是咱們十五阿哥這些年一直在眼前,這冷不丁單獨挪進毓慶宮來了,不是每天都能看見,我這就心下有些難受罷了。”
毛團兒蹙眉,“那難道是……皇貴妃主子那邊有事?”
玉蕤忙笑,“哎喲,瞧你這個操心的命!你如今既然在毓慶宮裡伺候十五阿哥,你就專心顧著十五阿哥就好。皇貴妃和我那邊兒,可不不用你再分心了。”
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可終究主僕身份有別,毛團兒也不方便深問,這便只能忍住一聲嘆息,跪倒道,“……奴才一輩子都是皇貴妃主子、瑞主子的奴才。不管奴才置身何處,只要二位主子有差使,奴才萬死不辭!”
玉蕤鼻尖又是一酸,連忙跺腳道,“瞧你啊,怎麼又想多了!都告訴你了,沒事兒、沒事兒,啊!”
毛團兒只得恭送玉蕤。
玉蕤上了小轎,抬轎的太監已經前行。玉蕤忽地回頭,含笑沖毛團兒道,“毛團兒,你甭叫我瑞主子,你再喊我一聲我在永壽宮的名兒!”
毛團兒嚇了一跳,“奴才豈敢!”
玉蕤含笑搖頭,“哎喲,你還膽子大了!是我叫你喊的,再不喊,我才惱了呢!”
毛團兒有些尷尬,卻見抬轎的太監們都有眼色地低低垂首,眼觀鼻、鼻觀口的。
毛團兒這才小心地輕喊了一聲,“玉蕤!”
玉蕤笑了,歡喜地拍手,“……你知道麼,在這宮裡啊,我最想回去的時光,就是那時候兒由你和二妞姐姐一起帶著永壽宮裡的咱們,一起包煮餑餑那回。”
那時候兒她還不是什麼瑞貴人,她只是永壽宮裡的小宮女,不諳世事的玉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