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特殊的意味,便又重新浮上水面來了。
皇上為何這樣決定,婉兮心下未嘗不明白去。婉兮垂著頭,努力地想笑。
……她的爺啊,這是已經費盡了心思在討她的歡喜。
這一路上,先叫福隆安來將繼後回宮之事告知,要她寬心;緊接著又要叫小十五挪進毓慶宮去……她的爺,這個天縱帝王,此時其實都已經顯露出些許的笨拙來。
惟其笨拙,才越發看出真心實意所在。
婉兮努力點頭,“奴才知道了。奴才替小十五,謝皇阿瑪。”
“還有!”皇帝彷彿怕話就這麼落到地下,叫婉兮又想起小十六的事兒來,“爺還準備,呃,給婉嬪和咱們小七也挪個住處。”
婉兮不由抬眸,“爺要怎麼挪?”
皇帝搓了搓手,“你的儲秀宮啊,挨著最近的就是翊坤宮了;翊坤宮再南面兒就是你的永壽宮,如今啾啾也在裡頭住著……那就叫婉嬪和小七挪進翊坤宮來住,好不好?”
“這樣兒你的儲秀宮,小七的翊坤宮,啾啾的永壽宮,這便南北連成一條線了,叫你想見她們兩個的時候兒,隨時都能看見!”
婉兮眼中越發沉甸甸了,她都不敢再低頭。就怕再一低頭,淚珠兒就掉下來了。
皇上他……真的真的是,笨拙到不知該做什麼了……
婉兮用力搖頭,別開眼去看旁邊兒。
那長長的宮牆,那靜靜佇立的一草一木。
它們都不會說話,可是有誰能說,它們無情?
“皇上不必如此……翊坤宮,終究是皇後娘娘的中宮。”
“翊坤,如何能為中宮?!”皇帝彷彿變成了執拗的少年,用力攥著婉兮的手,“爺要把她挪走,省得還擺在翊坤宮裡,倒叫我礙眼!”
婉兮想笑,卻終究笑不出來。
只是婉兮終於高高抬起頭來,靜靜看皇帝的眼睛。
“爺……奴才也不想待會兒回到自己寢宮掉淚。那奴才便在這兒問爺一句:石榴他,是不是已經……?”
皇帝訝然一怔,一垂眸,眼中已是通紅。
“爺是太自以為是了,才會想著瞞住你……爺其實就是個大笨蛋!竟怎麼都找不到一個最好的法子,能叫你不用面對回京來的這一刻。”
他深深吸氣,愴然欲淚,“爺是天子啊,爺一言九鼎可決斷人命生死,可是爺卻如此沒用——竟然都護不住咱們的老兒子……”
婉兮雖說心裡早有預感,可是當這一切終於被證實,婉兮的腿還是一軟。
縱然她竭力想要站穩,可是也不知怎的,這腿腳啊就像被抽去了骨頭一般,只剩下軟軟的一團,怎麼都撐不住自己的身子。
她整個兒向下癱去,偏還穿著旗鞋,這便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腳踝上去,身子一歪,眼看著腳踝就要支撐不住,唯有崴了腳去。
皇帝忙一把將婉兮的身子給撈住,緊緊抱在懷裡。
“九兒啊,你千萬別倒下……爺說過,咱們還會有孩子的!”
婉兮眼前的天地,旋轉,倒置,漸漸分不清黑白明暗,變成混沌一團。
這是回到混沌初開之時了麼?
她伏在皇帝懷裡,頭靠著皇帝心口。
皇上的心跳就那麼近在耳邊,一聲一聲,噗通噗通,那聲音也鼓舞著她的心,叫她的心沒辦法就這麼沉寂下去,反而要隨著耳邊這心跳聲,而不由自主地跟著一點一點恢複跳動。
她不想哭,不想哭。
她至少不能回到自己宮裡去哭。要不,不說穎妃、豫妃她們一定會難過,玉蕤便自是第一個自責的。她若當著她們的面去哭,難道是要叫她們難受去麼?
那她就也只能在這裡暫且拋下貴妃的身份去,就在這裡,哭一回吧……
可是卻又不能放聲大哭,她便張口咬住了皇帝的衣襟……只叫淚水奔流而下,卻不準口中發出悲聲。
不是她放不下這貴妃的身段,是因為她自己心下明白,哭又有何用!
便是能叫悲傷宣洩,卻不能挽回小十六的性命啊!
她得將放聲大哭的勁兒都留下來,她得去弄清楚小十六究竟是怎麼走的……若當真只是小十六福薄,沒能熬得過種痘,那倒也罷了;倘若不是那樣簡單,而是又有人動了手腳去,那她得將那股勁都留下來,留著,給小十六報仇去!